高玉祥既然接手了内察卫,京兆柳新近发生的这桩事故自然会被他知闻,那接替罗五成为“谋士”的小宦官一边禀告这事一边两眼放光“若不是柳小娘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绣娘非被姚氏逼得走投无路,元相可就坐实了仗势欺人,虽说眼看这事已然平息,倘若太后得知元相如此跋扈,岂不会被激怒元相竟然与窦辅安狼狈为奸,陷害侍监,侍监何不借这时机,狠狠踩元相一脚。”
高玉祥睨了一眼心腹,莫名有些怀念已往西疆的罗五,冷哼道“就你这脑子,还想着踩元相一脚,仔细着脚未落下,自己便先摔了个狗啃泥。”
先放下了手里剔牙的银针,高玉祥端起茶水来喝了一口,见心腹满面狐疑,这才解释道“我若就为这事去太后跟前说嘴,岂不显明还为旧怨耿耿于怀太后最厌恶之人,可就是只顾私怨而不顾大局。眼下贺淇党被连根拔起,宗政堂也被顺势裁撤,那么还有什么能够牵掣太后呢无非舆论而已太后过去重视士族舆论,那是因为舆论可以利用,但要是舆论反过来成为掣肘,太后还能喜闻乐见仗势欺人权势握在手中,岂不就是为了欺人你等着看吧,太后决不会在意元相仗势欺人,谁敢阻挠仗势欺人,那才不被太后待见,说到底,当政权独握,太后接下来之目标,便是要达到乾纲独断、一言九鼎,只要是太后重用之人,就不容得他人横加指斥。”
小宦官咂摸了许久,才领会这话的涵意。
也就是说,太后想要为所欲为,完全不受民意舆论掣肘,但这需要一个过程,但凡太后重用的高官,仗势欺人也好,违法乱纪也罢,只要无伤太后利益,便是为太后的下一愿望铺垫,谁敢阻止,便是与太后叫板,是有意掣肘太后,必然不被太后所容,下场可想而知。
“那柳小娘子岂不是”小宦官对十一娘甚有好感,竟为十一娘担心。
高玉祥连连冷哼“柳小娘子聪明着呢,所以才会干脆接手霓珍衣坊,而不是告发元相国,想必元相国与这事也并无直接干系,都是那姚氏张狂愚蠢罢了,也活该她自取其辱。不过这事嘛,还是得告知太后一声。”
于是太后便也知道了这起冲突,果然不以为然“伊伊性情就是如此,看不惯弱势被欺,可怜这孩子,因为庶出,也确有为难之处,她那祖母,从前对她寄予厚望,甚至不惜将产业交予伊伊打理,后来因为柳贵妃,迁怒了十一娘,把这好处都收了回去,萧氏这嫡母,又哪能违背婆母意愿,十一娘虽是嫁入晋王府,妆奁必然比不过七娘、九娘两个嫡姐,她接手霓珍衣坊,也是为了日后打算,果然看得长远。”
高玉祥便借机又再夸赞了十一娘几句。
再说十一娘,原是想着好好在自家待嫁,却漏算了柳七娘这么一手,无奈之下,干脆住去上清观,免得给莹阳真人招惹麻烦,有她在此,相信姚氏再也不敢登门挑衅,不曾想她上昼才到上清观,下昼便有不速之客到访。
听说徐修能打着来寻贺湛饮乐的幌子“兴师问罪”,十一娘忍不住讥讽“我原本以为徐舍人得闻赐婚一事,会立即兴师问罪,等了几日却不见他动静,结果我才到上清观,他就摁捺不住了,可见我对他性情了解还算不差,只不过他比我预料之中,还要小心谨慎,纵然是心怀羞愤,也能维持冷静,足见在他眼中,仕途利益高于一切。”
徐修能当面求婚,十一娘并未拒绝,答应会回避当选晋王妃,哪知结果却成了这样,徐修能不会相信是十一娘失算,必定反应过来是错信了承诺,十一娘压根就看不上他,没有打算嫁他为妻,受到如此羞辱,是个男人都要兴师问罪,所以十一娘早有准备,然而徐修能盛怒之余,却还保有冷静,想到若往柳府求见,他一个外男去见待嫁闺阁岂不会让人生疑要是让太后得知他与十一娘私下交近,并通过十一娘打探禁密
这些年徐修能苦心维持的独臣形象,可就功亏一篑。
只有当十一娘到了上清观,徐修能才有借口登门。
因为他与贺湛同为起居舍人,起码有同僚之谊,偶有来往并不算奇特。
待见了贺湛的面,再直接提出面见十一娘的要求,贺湛还敢声张
事到如今,徐修能对许多事情都心知肚明,他是要防范与十一娘的私交被太后察觉,贺湛与十一娘,也不可能声张与他之间的私交,甚至比他还更要胆颤心惊
眼下贺湛便提醒十一娘“你可得小心,我看那徐修能可是恼火得很,分明已经明白过来,他一直都在被你利用,说不定笃断咱俩都是晋王同伙,今日正是为了求证。”
“那又如何他唯一能要胁我之把柄,无非是向太后告密,就算我矢口否认,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但就算他去告密,也得先择清自己,以徐修能之精明,当然不至于干出两败俱伤之蠢事,我也算准了他,不会贸然告密,只会待适当时机提醒太后晋王意图不轨,那也得让太后信他之说才有作用,十四郎认为,太后如今还会相信徐修能否”
眼看着十一娘胸有成竹去面对兴师问罪了,贺湛摸着下巴感慨徐二郎呀徐二郎,只怪你太过敏锐,竟然怀疑上了晋王,意欲对晋王不利取信太后,要是果敢作为也就罢了,你说你怎么想到要向十一娘求证呢白白暴露意图不说,居然还想利用十一娘之聪明才智成就你位及人臣之野心,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还不知今后能不能咸鱼翻身。
贺湛正对徐修能“满怀同情”,就见贺烨昂首阔步从青石甬道那头走来,身后跟着眉飞色舞的江迂,这人怎么也来了
这便要从头说起。
晋王等了几日,总算等到了太后遣人催促,让他正式拜会十一娘亲长。
昨晚,晋王殿下便细心检阅了一番备礼,对于江迂针对太夫人及柳少监夫妻各自喜好备下的礼品甚为满意,可当他随手抽出礼物当中一幅卷轴,打开来看,却见画有一男一女,女子抚琴男子吹箫,两人一坐一立于合欢树下,上有皓月当空,荫下双燕比翼,卷后还有跋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贺烨虽然不喜画赋,胸中倒也有几滴墨水,当然能看出画中的美好寓意,可这礼物,显然不适合送给亲长,便对江迂怒目而视你的常识呢
江迂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原是秋夕节时,大王就该对十一娘有所表示,这回正式拜会,怎能单单遗忘十一娘”
于是主仆之间便展开了争论。
“别忘了在太后看来,我对这门婚事并不情愿,这礼物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太后亦知礼物都为老奴准备,并非殿下亲备,老奴为殿下打算周全也是情理当中。”
贺烨我竟不能反驳
又说“那也不能送这幅画,我与柳十一并非如此关系。”
“殿下与十一娘即将喜结连理,这幅画寓意美好,再合适不过”
贺烨我竟又不能反驳
思考良久,才想到不对头的地方“我根本做不到之事,怎能向柳十一承诺”
江迂
沮丧长叹,到底还是把这礼物剔除,想了半天,为十一娘补上一把雕工精美的牙梳。
今日清早,贺烨便正式拜会女方亲长,太夫人面前还好说,未来岳丈对他仍是冷言冷语,贺烨废了许多心机,绕了几大圈子,终于就边患形势与岳丈大人达成共识,得到了些微认可,算是马马虎虎过关。
当提出让岳丈大人转交那把玉梳,才被告知未婚妻并不在家,来了上清观。
于是在江迂的“苦心劝说”下,贺烨“逼于无奈”再度来上清观拜会莹阳真人,实际上是要将“定情信物”送出手,以示对于太后赐婚的心悦诚服,给足十一娘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