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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1 / 1)

杜文“咝——”地抽了一口气,旋即笑了起来:“哪儿学来的?”

“除了跟你学,还有哪里学?”翟思静抬头横了他一眼。

杜文捏捏她的下巴说:“学得好!”而后声音又低又沉的:“还想掐吗?随你呢!”人就随之逼近了。

预感到情形不对,翟思静退了半步,松开他说:“不想了。我倒是想起还有件事忘记了,你先洗,我在外头等你。”

杜文一拉她的手腕。

翟思静说:“军医说,前三个月要特别小心,碰了撞了,或者不该做的事做了,都伤胎儿。”

说到孩子,杜文倒不敢造次,只能松开她,点点头问:“那军医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就行了?”

翟思静脸蛋微微一红,推推他胳膊说:“你又不是没有别的人!等回了瑙云城,你就不愁找不到别的人了。”

杜文有些生气:“谁是‘别的人’?哪儿来的‘别的人’?我怎么听不懂啊!”

“听不懂就憋着……”翟思静也不怕他,身子一闪,小手腕儿一扭,挣脱开去。走了两步又回眸妩媚笑道:“我在外头,你慢慢洗。”

杜文被她一笑,天大的火气也不剩多少了,自己笑了一声,解衣入浴。天气虽然冷,在草原上骑马追逐,接着又每日在那片山坳四周巡视,每天身上还会出汗,在外头洗浴又不便,当时情急能忍,这会儿就觉得身上黏滋滋、脏兮兮的。他好好地泡洗了一番,终于觉得松快了,皮肤上滑溜干净了,才起身。

一旁的矮凳上摆着他的寝衣,是翟思静亲自裁剪缝制的,软滑细腻的绸料,合身舒适的裁剪,上身就轻软舒服得云朵儿似的,在火盆烧得暖融融的帐篷里,此刻真是莫大的享受。

出了屏风外,他刻意又板起脸——刚刚她说什么“别的人”,他的账还没算呢!虽然不能那啥,但是这好一段日子没碰了,就是占占便宜也好的!自然要找个占便宜的由头。

杜文看她又在捣鼓什么东西,于是板了脸说:“咱们来算算刚刚的账:谁是‘别的人’?你老拿这样的话来挤兑我做什么?你该罚不该罚?”

一叠连声的,打定了主意要找茬,然后就可以不管她的推拒,尽情把她从上到下抚弄个遍,甚至可以提一点非分的要求。

他像玩弄猎物的小狼,嘴角已经忍不住勾起了一点笑意。

翟思静顾左右而言他,说:“来,试试。”

四两拨千斤,拿出一条软腰带。

墨绿色软缎,上面绣着平金菱纹,再拿朱红色和秋香色刺出莲纹与果实饱满的莲蓬。莲纹端庄,并不带柔弱气,倒有些佛家意味。

“这花果同枝,莲实饱满,寓意好呢。”翟思静低了头,粉嘟嘟的脸,垂下的睫毛,好像有点羞涩,但又不是小家子气的羞涩,她坦然地打开腰带,系在杜文的腰间,然后欣慰一笑:“大小正合适呢!”

都不用量他的腰围,手臂一环的大小,她早就有数了。

而且颜色配的真是好看!花纹、寓意也真是好!难为她这么灵慧灵巧!

看着新腰带,杜文早就忘了刚刚想算的“账”,只觉得欠了她好大一笔人情!低头看着腰带,喜欢得简直舍不得系。他反复抚摸着腰带,嘴里喃喃地问:“才几天功夫就做好了?还这么精致!你的手太巧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埋怨道:“是不是没好好睡觉?真是,你现在身子才最要紧呀!”

“没有,天天睡得挺好。实在是等待太辛苦,得有件事打发打发时间才好。”她含笑说,眼睛盯着他寝衣边沿露出的一截肌肤——锁骨边深深的伤痕凹陷着,褐红褐红如蚯蚓一样。她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抬头问:“伤还没好透就去追击乌翰了。现在还疼不疼了?”

杜文笑着说:“不疼了。其实一直也不怎么疼,就是没想到脏箭的凶险。”

翟思静点头说:“看你回来踌躇满志的,想必一仗打得漂亮。乌翰没俘虏回来,是死了?”

“嗯。不过我没杀他。”杜文说,“他被狼吃了。活该。”

葬身狼腹,对于一个狼子之心的人来说,也是死有余辜了。

乌翰之死在意料之中,翟思静心思却在别处,轻轻抚着他的伤口,叹了口气说:“其实你当时不回身救我,我也能理解,你那样做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那样的话,我会后悔的。”杜文执拗地说,“人这一辈子,能够无怨无悔的事太少。那天,我离开的时候,被马背上的风一吹就清醒了。我阿娘一直教导我,遇到大事时要考虑大局,不能囿于于儿女私情;她的话虽然也不错,可是我觉得当时的情况下,我还是能试试的。”

他带着些得意地笑了笑:“看,我不是试成功了吗?不冒点儿风险,啥都得不到。”

他的笑意里其实并不笃定。

翟思静尤其后怕,当时背后是漫天的箭雨,若是这根箭不是射中锁骨,或者若是再有一根射进要害,或者他事后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没从高烧中醒过来,他就是那种愚蠢的死于儿女之情的男人了。

心脏还在胸腔里像打鼓一样,杜文又推了推翟思静笑着说:“诶,你说,要是我运气没有那么好,那跟脏箭不是射在锁骨,而是穿过心脏,当场一命呜呼,你会怎么办?你敢不敢一个人骑着马回到营地?”

翟思静气得捶了他两下,骂道:“我不敢!如果那样,我就陪你一起死!”

杜文凝视着她气嘟嘟的脸,忍不住在她颊上亲了一下,说:“那才叫傻呢。”捧着她的脸又揉了揉,叹口气说:“活着才有希望啊。”

又爱抚地摸摸她的小腹:“何况我们还有孩子。”

他又忆起梦里——若没有那逼真的经历,他也不会想到孤独时的后悔会有那么强烈。特别是梦见他最后众叛亲离,瘫痪在床榻的时候,心里的后悔如狂潮巨浪,一直把他淹没了。

怎么可能不后悔呢!梦中的他在失去思静之后,用了多少种办法来排解情绪:他广选天下美人充实后宫——却每晚只觉得自己临幸的是画出来的皮囊;他骑射打猎——爽了一时,晚来却愈发觉得孤衾寒冷;他用心在男人的朝政上,把自己的国土开拓得广阔,无人敢不膺服他——可这么美好的天下没有他愿意的人来共享,好像也还是虚的。

母亲一直教导他要学会“忘情”,没有爱的人才没有弱点,不会被拿住软肋。

可是,他强大了,胸腔里却空落落的,强大又有什么意思?

而现在只要抬眼,就能看见翟思静含笑望着他,这不是梦,是真实不虚的。

他心里一松,松开手滚到被窝里,勾勾手吩咐她也钻进来,然后揽着说:“思静,要是我阿娘知道我是回身救你才中箭的,她一定气死了。所以,等我们回到瑙云城和她会合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提这个茬儿。包括她若对你说了什么非分的话,你也都不要回复,全部推在我身上,我来对付。她是我阿娘,我从小跟她斗智斗勇的,最熟悉她了。”

他怀抱里暖得人都想睡觉,翟思静闭眼说:“好,这些事都推给你……你自己的娘亲,你自己哄。太妃也吃了不少辛苦,你日后要好好孝顺她……”

杜文不意她居然比打了半个月仗的自己还渴睡,推推她说:“都困了吗?别呀,我被你掐那么疼,你还没给我揉揉呢——我以往每次都给你揉的吧?”

翟思静迷蒙间笑道:“你瞎说。刚刚谁还在说,一箭穿过锁骨都不觉得怎么疼,指甲掐一下倒受不了?我这阵子晚上担心你,都睡不熟,终于……”

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当然可以睡个好觉了。

她还怀着孩子,渴睡也正常。

杜文睡了半个月的单人帐篷,此刻有个温暖柔软的大活人儿在怀抱里,已经够满足了。她睡着了很乖,他亲亲她的脸颊,亲亲她的嘴唇,她都是柔顺的样子,闭着眼睛随他亲吻。杜文也不做他想,把她的手搬过来搁在他的腰上,把她的腿搁在他的腿上,然后放心大胆地在她身上上下抚了一番,虽然血气方刚,但是因为心里觉得圆满,所以也不觉得特别难受。

劳累这时候才涌上来,在她身上缥缈的香气里,杜文摸了摸身上被她掐出来的一对儿月牙形痕迹,还在微微的疼——她用了好大的力气啊,居然能把他掐疼了——但就像个爱的记号似的,叫他心里甜滋滋的。于是他也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风雪停下之后,天气开始回暖。杜文与忽律汗的来使又谈了数次。

“朕大军一动,多少嚼谷!”杜文冷着脸说,“如今我离菟园水一步之遥,只不过念着首恶已除,胁从不必赶尽杀绝罢了。但要退兵,朕如今没钱没粮了。”

使臣知道他耍无赖做话说——壁垒里粮囤高耸,壁垒外牛羊在暖暖的圈里饲养了无数。无非是不肯就这么退兵,想要点好处。

城下之盟,柔然只能让步——以往和杜文的父汗作战,两国还胜负参半,现在直接不敌,也只能捏着鼻子受他的!

使臣强笑道:“是是是……我们大汗知道大燕汗您不容易。略备薄礼——牛五千,羊一万,马三千,骆驼一千,还有肉干、奶酒、乳酪和酥油,总归是尽地主之谊。”

杜文笑道:“活的我要,肉干之类就算了。还有一件东西,想来对贵邦大汗也是惠而不费——燕然山左右都在朕重兵的把控之中,你们留这样一块鸡肋也无用。”

这是要割地了。

燕然山当然是块好牧地,使臣争辩了半天,最后还是落了下风,只能推说回去请示。一直谈到第四次,使臣到杜文的壁垒时,看见士兵们磨刀霍霍,马匹们在风雪中奔驰训练,他不由脸色也发白,终于同意了把燕然山拱手相让。

最后使臣还顺带问了一句:“那么还有件小事。”

“请讲。”

“主要是鄙国公主,”使臣支支吾吾说,“想知道大汗的阿干、废帝乌翰怎么样了?若是不在人世了,毕竟夫妻一场,还是想按着鄙国的风俗迎柩下葬。”

杜文冷着脸说:“确实不在人世了,而且尸骨也没了。”

加了一句:“不是朕心狠屠兄,实在是朕这位阿干心思太左。被朕围困时,朕已经说了既然是手足兄弟,有的事可以不咎,只要他投降,命还是可以有的。”他摊手说:“可是他不信我呀!硬生生带着妻儿在山坳间不肯投降。哪晓得山间有狼,都被吃得只剩零散的骨殖了。”

他最后漫漠地说:“朕想着兄弟一场,也叫人捡了几根带血的骨头回来。喏,你们若要,带回去安葬也可。只是混杂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乌翰的呢,还是他妻子的呢,还是他孩子的呢,还是他手下侍卫的呢……”

他挑着眉,冷漠得近乎凉薄:“骨头你们要不要?”

站在冬季难得的阳光里晒太阳的翟思静,看到柔然使臣一脸败丧地离开了皇帝的中军帐,手里空空如也——并没有要那几根带血的骨头。

而再一次获得胜利的叱罗杜文,在使臣走出辕门之后边笑得飞扬跋扈,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吩咐身边的亲卫:“把那几根臭骨头丢了喂朕的猎狗!”

翟思静像个阿姊一样带着些笑看着他,好像等他回来就要批评。

而他也恰恰神采飞扬地大踏步朝她走过来,风帽上的紫貂毛在阳光下镀着金边一样。

他好像没几步就到了心爱的女人身边,也看不到旁边有人一般,伸手就把她一抱,轻飘飘就叫她双脚离了地。

翟思静在众人面前一直是给足了面子,只在他耳边轻声斥道:“像什么样子啊……快放我下来。”

“不放。这是我的猎物。”杜文笑眯眯说,然后道,“不许怪我把乌翰的骨头喂狗——朕的狗多娇贵,其实已经憋屈它们了!”

“圣君都做了一半了……”她嗔怪道。

“在柔然暂时不做了呗。”杜文笑着说,“我得先活得爽利了。这里是草原,又不是平城!”

他手上用力,把她向上一抛,然后在她尖叫出声之前,又稳稳地接住了,手托着腰和膝弯儿,把她抱得牢牢实实的,露出恶作剧之后的坏笑。

翟思静本能地抱着他的脖子,想骂他,他却唱起歌儿来:“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我是胡家儿,不解汉儿歌。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跸跋黄尘下,然后别雌雄。”

歌声清亮悠远,低沉时入耳宛转,高亢时又宛若破云——竟第一次知道他原来还有这样一副好嗓子。

翟思静静静地听他唱歌,然后被抱进了御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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