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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1 / 1)

翟思静的牙齿不能自制地叩击着。

她目视面前的男人。觉得他和以前长得一样,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她伸手摸了摸他好久未刮的胡茬,他的下巴和脸颊都呈现出淡淡的青色,胡茬也硬邦邦地戳手。

“杜文……”她颤着声说,“别说了吧。一个梦。”

杜文自己也不想说。垂头丧气的模样,这样少见的软弱叫她看了生怜。

少顷吃完了饭,翟思静看看药还没有好,心里正好慌乱,于是站在熬药的银铞子边凝视着“咕嘟咕嘟”翻滚着褐色泡泡的药汁。

杜文在她身后撒娇般地说:“你老在那儿看什么呢?”

翟思静被戳破了秘密似的,犹豫了片刻才说:“不是在看你的药吗?”

“让它自己慢慢熬煮就是了。”杜文说,“我想你过来陪陪我。”

他的声音简直是娇憨,像个被宠坏了的小孩。翟思静没奈何,回到他身边。他伸出手要握她的。她便也乖乖让他握了。杜文的手心依然很烫,而翟思静的手心很凉。两个人手交握了一会儿,温度慢慢地偏向适中。

“陪我躺一躺。”杜文说。

两个人齐头躺在被窝里,和以往一样抵足而眠。杜文好像昏沉沉地又想睡了,喃喃地说:“这个梦好长好长啊,像人的一生似的那么长……我浑身都在疼,这里尤甚……”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翟思静问:“伤口又疼了吗?”

杜文摇摇头:“真笨。是这里。”

分明指的是他的心口。

说完,他沉沉地入眠了,轻微的鼾声响起来。翟思静轻轻呼唤他:“杜文,杜文。”他一点回应都没有,而眉头皱着,有时张了嘴好像要说话,又好像要哀叹,但是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又陷入他说的那个迷梦中去了。

翟思静想叫醒他吃药,他根本醒不过来,浑身发烫,呼吸浊重。

翟思静在这晚的睡眠中,也一直睡不沉酣,眼前总是傩师做法时火焰里那个影子,以及飘飞在天空里长条状的火光。惊醒时唯有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才能心安一些——因为知道他还活着。

第二天一早醒来,杜文的烧退了些,叫了两声他也只能睁睁眼,却清醒不过来。喂他吃药,也是有一口没一口,嘴角倒挂下好多药汁。

翟思静又解开他身上包扎的软布,用烈酒给他清洗伤口。伤口痂的颜色奇怪,散发着不好闻的气味,红肿着,好像里头的血一按还能涌出来。

她叫来了值夜的军医。

军医仔细看后说:“里头化脓了,这不是好征兆,必须把脓水清出去,再次清创,或许烧能够退下来。”

军医取来一把锋利的小刀,在烈酒里浸过,又在火上燎了燎,吩咐翟思静说:“请娘娘受累,托住大汗的身子,万一醒了太疼,别叫他挣扎得太厉害,免得刀锋会伤到伤口里的大小血管。”

翟思静听到治疗的法子,大概是要把刀探到伤口里去剜掉腐肉和脓水,心里已经紧张害怕得不行。此时只能自己给自己鼓劲:不过就是血肉罢了,只要能救他的命,这点恐惧算什么呢?唯恐自己按住他的力气还不够,又叫来帐外几个宦官,摁胳膊的摁胳膊,压腿的压腿。

军医一刀挑开了伤口的痂皮,稍稍挤了挤,顿时脓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鲜红的、暗红的、赤黄的、淡黄的、乳白的,甚至还有些发绿的……而那气味,也顿时涌动出来,腥臭不可闻。

翟思静突然惊觉,原来他那精洁而美好的身体,也同样会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秽臭,会生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脓血。

可是那么不完美的他却还是他呀!在发现自己有可能要失去他的时候,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是如此如此的爱,如此如此的不愿意失去他!

换位而想,也许上一世自己决然赴水的时候,确实本质上是对他最大的报复——把他一个人抛弃在人世间。

现在她也后悔呀,希望今日不要遭到他如此的报复。

这大概已经很痛了,杜文的眼睛突然睁开来,倒抽了一口气,接着就嘶吼了一声,也挣扎起来。军医打算剜腐肉的刀也不敢下了,傻傻地握着,傻傻地喊:“大汗……大汗,臣这是在给您治伤……”

翟思静抱着他的胸脯,泪水滴在他脖子上:“杜文,杜文!你别紧张,脓血不放出来,太危险了!我盯着他们,你相信我!”

杜文头脑是清醒的,在军队里久了,也知道治伤的方式。但军医的刀在他面前,一会儿还要戳进他的皮肉里去,他像一只狐疑而凶悍的斗狼一样,声音嘶哑而严厉:“脓血没全排出来,下刀也下不准,你们当我烧傻了?可以随你们摆弄?”

但是好歹安静下来,只是拒绝军医现在就动手:“先把脓血吸出来,这样的贯通伤,挤是挤不干净的。”

军医的目光瞥向一旁一个宦官。那宦官不自觉地一瑟缩,但也没敢拒绝,答了声:“奴遵命。”挨挨蹭蹭地向前来。

但更不乐意的是杜文,他看着那宦官那张嘴,那口牙,还有那长着舌苔的舌头,一会儿要贴在他的皮肉上吮吸,口水沾在他皮肉上,他就恶心起来。但是治伤要紧,大概这样的恶心也只能忍着了。

他细微的厌恶的表情落在翟思静眼里,她一时只觉得他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样娇气,本能地就说:“还是我来吧。”

这自然是杜文不会拒绝的,但旋即想到他伤口的那种恶臭,他自己都嫌弃自己,而心中神女那样玉洁冰清的贝齿,那样温软洁净的口舌,怎么舍得让她来做这样污秽的事?他自己都足够自惭形秽了!

他也是本能地摇摇头:“不……不要……”

翟思静笑道:“别傻了。还嫌弃我呀?”

“不是……不是的……”说得磕磕巴巴的,刚刚的疾言厉色完全没了。

翟思静含嗔带笑地斜了他一眼,到一旁先用清茶漱了口,接着又改用烈酒含漱,呛得喉咙口一阵阵火烫,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把酒吐在唾盂里,哈了一口气,又擦了擦激出来的泪花,凑到杜文的锁骨边。

他的呼吸好像都是停滞的,发烧而滚热的脖颈带着微微的汗湿,在翟思静吐出第一口脓血的时候,他的眼眶好像也湿了,但是没再说什么。

脓排出不少,军医也瞧清楚了伤情,外头一圈有些腐肉,喷些烈酒就用刀剜。活生生的剐肉,自然疼不可当。但是杜文咬死着牙关,一点不耐的表情都没有,唯有额头上慢慢渗出汗水来,又一颗颗凝结成黄豆粒大。

血肉模糊的伤口,被重新喷上药酒,撒上药粉,裹上白绢。翟思静摸到他额角的汗珠都是冰冷的,嘴唇都疼脱了色,心生不忍,几乎要为他掉泪。

药换完,他恹恹地要睡,等军医和宦官都出去了,翟思静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睡吧,好好睡吧。一觉起来,病就又好些了。”

杜文的眼睛却在这时候睁开,委屈兮兮地说:“刚刚好疼!”

他居然还会叫疼?!

翟思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白的一句问道:“你也会叫疼啊?”

杜文不快地说:“我难道不是肉长的?”

翟思静不由觉得自己好笑,急忙低头摸摸他的头发说:“我说错了。只是你一直是硬汉子一样,我总以为便是刮骨疗毒你也视若等闲呢。很疼,怎么办呢?又不能揉?”

他仰脸嘟起嘴:“亲亲,或许会好些?”

翟思静突然觉得满心的暖意,对他此刻的厚脸皮只觉得欢欣鼓舞,起身说:“那我再去漱个口。”

“别!”他拉住她的袖子,诚挚地说,“刚刚已经叫你委屈了。”

“没有!真的!”翟思静说,“我真的愿意的,毕竟是为你。”一点肮脏厌恶的感觉都没有,倒像今日听萨满傩师做法时的歌哭声时一样,因为有希望存焉,所以满满的都是乐意。

“那我现在就要!”他撒娇。

翟思静只好俯下身,小心地避开他的左肩,唇尖儿在他嘴唇上轻轻揉了揉。

杜文没有受伤的右手一下子把她的背一抱,舌尖就探到她的口腔里去了。

躁动的感觉浮动起来,翟思静闭上眼睛,慢慢地回应他,天雷勾动地火,情爱碰撞之后,或如烟花消散,或者就像现在这样,突然重新绽开异彩,如同一朵被精心培育起来的花。

好容易分开了,他还腻腻乎乎的,翟思静看见他寝衣下端高高支起的地方,赶紧顺了顺他的胸脯,低声说:“那个不行的,军医特别吩咐了,绝对不行!”

他没有再腻乎,说:“你陪我躺躺。”伸手拉开被窝,等她钻进来。

翟思静进被窝后,先把他的被角掖好,然后才躺下抱着他的腹部说:“太妃安排的萨满傩师,好像还真有些用处,这两天眼见着你就见好了。”

杜文转身不易,只能侧过头看着她说:“怪不得我这几天噩梦这么多……”

“睡不着怪床!做噩梦怪傩师么?”

杜文笑笑说:“我没怪他们呀。虽然是噩梦,叫我如同在地狱里走了一遭,但是醒过来发现我还在人间——真好。”他眸子神色凝重,笑容里也带着敬畏的凝重,伸手握住翟思静的手:“思静,我第一次发现,付出爱,比得到,好像更让我满足。”

翟思静想着那日他已经骑重甲马走了,却又解脱铠甲回到她身边营救她,在那样短暂的瞬间、这么一个自私的人肯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已经感动得要命了。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小心地揉着:“我今天看到你肯这样为我,觉得我真是……还太磕碜了。”

翟思静看着他,千言万语却也说不出来。

爱是什么?

上辈子,杜文的爱是强夺了她,强.暴了她,而后一厢情愿给她最好的宫殿,最好的衣饰,把三千佳丽弃若敝屣,而把她宠得珍宝一般——可她并没有觉得那是爱。

更何况,关键的时候,他还是那个自私的君王——杀她儿子的时候,哪怕打着“国家安定”的旗号,其实也是为一己之私,并非为了社稷和万民。

这辈子,磕磕碰碰到现在,突然两个人都大彻大悟了一样,发觉彼此不能或缺,哪怕是最关键的时候,也会做出“关心则乱”的傻傻的抉择。

这么傻!哪里像个铁血帝王!

可是,开始像个人了!

“杜文……”翟思静和他十指交叉,一双手缠绵得分离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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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越的事,杜文以梦得知,是不是真的他也不能确定,翟思静有前世的记忆他也不能确定,所以以小狼的狐疑坚忍性子,我要另外给他一个时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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