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祭台周围围着的全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嬷嬷,祭品该如何摆放,祭月的仪程是怎样的,丝毫出不了任何岔子,老太太还专门派了身边的得力老嬷嬷张嬷嬷前来帮衬,张嬷嬷是个细致周全的,将一应章程全都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三四遍,这才作罢,末了,又逮着这日负责祭月主事的霍家大公子好生在嘱咐说教。
男子不可拜月,只见整个祭台旁围着的全是些个丫鬟婆子,唯有那霍元擎一名男子杵在那里,显得外惹眼,手中拿着一叠厚厚祭月仪程,正一脸面无表情的在看着。
老嬷嬷在一旁说破了嘴皮子,他眉毛也没见抬一下,过了好一阵,这才冲老嬷嬷微微点了点头,将那厚厚一叠议程给合上了,直接交还给了张嬷嬷。
张嬷嬷一脸错愕,皱着一脸褶子脸呆愣愣的问道:“我的个主子爷,您这就瞧完了?”
霍元擎只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即喊了一名丫鬟问了时辰,见时辰还早,便背着手下来了。
留下那张嬷嬷皱着张老脸,一下子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纪鸢,瞧,大哥往这边来了。”
远远地见那霍元擎从祠堂外的台阶上下来了,霍元昭只下意识的扯了扯纪鸢的袖子道着。
纪鸢只微微皱了皱鼻子,将自个的袖子从霍元昭指尖默默地扯了回来。
她当然瞧到了。
还恨不得躲着走才好。
从小到大,总共就见到这霍家大公子三回,一回被吓破了胆,还一连着做了好长时间的噩梦,一回差点被人当众给绑了去,最后这一回嘛,好生生的待在自个屋子里也招人嫌了,纪鸢是真真有些怕了这霍家大公子。
眼看着那人远远朝着这边来了,纪鸢只挪开了视线,又下意识的往霍元昭身侧躲了躲。
***
那霍元擎见到这浩浩荡荡的人群远远地停了下来,几位姑娘们纷纷主动招呼,霍家几位姑娘齐齐道:“大哥。”
甄芙儿脸上挂着笑,道:“大···公子。”
纪鸢装死。
最后是那沈如嫣,只见她飞快的抬眼看了那霍元擎一眼,随即,只微微低着头,小声唤着:“姐···姐夫···”
似乎对着霍元擎亦是十足惧怕。
霍元擎闻言视线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只淡淡问着:“你们怎么来了。”
这大公子面无表情,口吻又极淡,纪鸢发觉不止是自己,便是连其他几位姑娘们都纷纷变得拘谨了起来。
几位姑娘们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等着旁人作答,便是连一向能说会道、笑语嫣然的甄芙儿此刻心里头都有些发憷,似乎没有想要主动上前活跃气氛的勇气。
大公子见久无人回应,只淡淡蹙眉,将目光落在了最前头的霍元芷身上。
霍元芷拧了拧手中的帕子,过了良久,只硬着头皮回道:“回···回大哥,咱们几个来瞧瞧祭祀场的进程···”顿了顿,似乎又觉得这样作答有欠妥当,又忙补充了句:“方才祖母随口问起了,咱们几个便亲自来走一趟。”
霍元擎只将手背在身后,闻言沉默了片刻,道了声:“嗯。”
默了片刻又道了声:“祭台已经搭建好了,祖母可还在戏园子听戏?”
霍元芷舔了舔嘴巴,立马回着:“正···正是,咱们来时祖母还在戏园子听戏呢,不过那一场戏快要到了尾声,只不知这会儿结束了没?”
霍元擎微微颔首,临走前,抬眼看了一眼杵在霍元芷身后的沈如嫣一眼,随即,一言不发的离去了。
这霍元擎身高八尺有余,立在大家身前,只觉得像是一座山似的,给人深深压迫感,他人一走,所有人全部都松懈了一口气。
纪鸢却只用力的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久久没有松开,她正好立在了那沈如嫣身后,霍元擎方才那一眼,只觉得是向她直直扫来似的,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霍元擎走后,霍元昭只朝纪鸢吐了吐舌头道:“我的个乖乖,大哥可比我爹还要吓人多了。”
一时说完,只见纪鸢微微抿着嘴,小脸气色不大好,知道她小时候在霍元擎那里留下了阴影,什么也没说,只拉着纪鸢的手道:“走吧,咱们去祭台那里参观参观。”
***
却说参观完祭台后,一行人又回到了戏园子,好给老夫人亲口描绘这祠堂外的一番盛况。
去的途中恰好遇到了一同前去给老夫人问安的霍家二公子霍元懿,霍元懿领着元宝正慢悠悠的晃荡着,见这一群姹紫嫣红的绝色佳人们来了,远远地只停了下来,立在原地抱胸驻足竟然明目张胆的观赏了起来。
“二哥,今儿个沈家姐姐也在呢,可不许无礼。”
霍元昭一见霍元懿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便立马欢快的跑过去提醒着,往日里这霍元懿与她们闹腾惯了,都是自家兄妹,她们几个都已经习惯了,可这会儿还有别的姑娘在场了。
霍元懿举着扇子往霍元昭脑袋上敲打了一下,笑模笑样道:“竟然敢教训起你二哥来了,胆子见长啊!”
说罢,倒是放下了抱胸的臂膀,冲着沈如嫣略颔了颔首算是招呼,又问众人道:“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半里路外便听到了你们的说笑声,都在聊笑着什么,说出来也给你二哥乐呵乐呵——”
“芙儿姐姐在给咱们几个说道她们老家中秋佳节时的趣事儿呢,二哥想听,便让芙儿姐姐说给你听就是了。”
霍元懿听了顿时挑了挑眉,看向甄芙儿,甄芙儿正笑着欲张嘴,却见那霍元懿眼尾一扫,恰缝扫到了走在最后头边角的纪鸢身上,霍元懿登时一愣,随时只有些惊讶的瞅着纪鸢道:“鸢儿表妹今日竟然也来了,还真是稀罕。”
这霍元懿一张嘴,便将甄芙儿那番话给打断了。
甄芙儿怔了片刻,见这霍元懿只笑模笑样的看着她身后的纪鸢,顿时蹙了蹙眉。
这霍元懿向来喜欢说笑玩闹,嘴里向来没个正经,便是见了个小丫鬟也能逮着说笑一遭,且脸上的笑一惯是这样的,直勾勾的,勾人心魂,倒一时叫这甄芙儿瞧不出任何章程来。
霍元昭只立马走过去挽着纪鸢的手道:“是啊,纪鸢这人懒得要命,轻易不爱出门,今儿个好不容易出来玩玩,二哥可不许欺负了她去,回头可别将她给吓跑了。”
霍元懿只挑眉笑眯眯道:“这话说的,二哥疼爱你们几个都来不及,又怎会欺负你们。”
他说的是你们,话语上挑不出任何岔子来,可听在纪鸢耳朵里,只觉得在那个“你”字上咬字极重,说完,还几不可闻的冲纪鸢眨了眨眼。
碍于大家都在,纪鸢不好甩脸色,只勉强冲那霍元懿扯了扯几分笑,垂着眼轻声道:“二公子···说笑了。”
说完,只微微闭着嘴,再多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甄芙儿扭头瞧了她一眼。
霍元懿闻言只用扇子敲了敲手心,随即只用舌尖轻轻刮了一下牙齿,忽而轻笑了一声。
一行人往戏园子里走去。
***
进去时,戏园子里的戏果然停下了,方才在祠堂外离去的霍家大公子霍元擎此刻正坐在老夫人跟前跟陪着她老人家说着话。
老夫人在问沈氏的身子状况,她问一句,他便答一句。
老夫人闻言,长久的沉默后,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沈氏怕是···
这一番大费周章的祭月仪式,何尝不是在为沈氏的身子祈福,不是在为她的孙儿霍元擎祈福呢。
如今她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呢,老头子走得早,她替这霍家操了半辈子的心,操心操得最多的就是底下这些个小的,儿子孙子没一个令人省心的,老大脾气又冷又犟,娶回来那媳妇又是个只能供奉的主,大房至今还冷冷清清的,哪里有半点家的样子。
次子现如今倒还好,早十来年那也没少令人省心,他那后院,日日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儿子便罢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孙儿这一辈,却未想,竟一个比一个还令人头疼。
嫆姐儿暂且不提,最令人担忧的便是这擎儿懿儿。
一个是太令人省心,一个是太令人操心。
操心的暂且不说,横竖少了她这一份,自有人紧着补上了。
省心的那个,却省心得直令人有些心疼。
从小到大,几乎没令人费过任何心思,却是个最为苦命的。
老夫人原本受不住沈氏的苦苦哀求,想提一提有关···日后的打算,可是,这头一桩亲事便是他们几个长辈做主硬生生给人安上的,却落到这一局面,现如今,又如何敢再草率的来第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