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这年的韩寻舟二十四周岁,刚刚拿到了s大通史研究生毕业证书。
本科四年当中,韩寻舟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学渣,每学期五门课至少有三门补考、重修,gpa在自动化系吊车尾、险些因为没有够学分拿不到文凭的那种。
韩寻舟越发崇拜起谢昳来,明明两个人都对这个专业好无兴趣,但谢昳却每次都能考得不错,她就不行。
韩同学并没有勉强自己,没事儿就翘课出去泡吧,大学四年里,北京城的所有酒吧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韩父韩母一番苦口婆心劝说无果后,也就任她去了。
事实上就算拿不到毕业文凭她都没什么所谓。
但最令韩寻舟郁闷的是,人们都说考场失意情场得意,她却好像正好相反。
大学四年时间里,韩寻舟换了好几任男朋友,诚然当她不再迷恋贺铭之后,确实发现这世界上优秀的好看的男生要多少有多少。这几个男朋友中,有追她许久的,也有被她瞄上眼主动出击的,但非常奇怪的事情是,每一任的交往时常都没有超过三个月。
大部分都是因为恋爱日常实在太平淡,平淡到两个人似乎只是一起泡吧一起逃课的搭档,而不是情侣。
对此,韩寻舟去请教了正在“热恋中”的谢昳。
“昳昳,你和江泽予怎么能保持从大二到大四一直在一起都不厌倦的啊?我跟我每个男朋友在一起,感觉第二天就相看两厌了,在一起根本就不知道聊什么……”
谢大小姐从一堆新收到的名品中抬起头,认认真真思索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他太喜欢我,离不开我吧。”
韩寻舟:“……”
这波恩爱秀得实在是妙。
她非常疑惑,不是说这世界上有两万个人适合她么,怎么会这么难找?这试错概率也太大了吧?
那边谢昳拨了拨刘海,翻出件浅咖色小西装,搭上法式碎花长裙,闲闲道:“这些人里不是没有适合你的,只是你不喜欢罢了。”
“你如果不喜欢,就是试上几万个,也难成。舟舟,不要勉强自己,有些东西你越着急越不美,放松心态,说不定哪一天,你去喝咖啡的路上就能遇见。”
韩寻舟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嘴唇。
除了谢昳,旁人都当她爱玩恋爱游戏,可其实她自己知道的,似乎在离开贺铭之后,她就陷入了一种魔怔状态,急于去追寻“对”的爱情,急于遇上那个她的真命天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洗刷掉被退婚的屈辱。
或许,真的该慢下脚步,做一些该做的事情了。
韩寻舟这个鬼成绩,别说是保研了,考研肯定也没戏。原本韩父韩母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一份安稳的工作,但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大三结束的暑假,韩寻舟竟然决定要备考本校通史专业的研究生。
韩母已经完全不知道她脑袋里都在想写什么了,但韩家两口子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家大业大的,就是任她折腾一辈子也供得起。
从工科自动化跨专业到通史,简直就像是横跨一整个银河系,本科期间听了几耳朵、堪堪及格线水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pid整定、反馈系统知识在这里完全派不上用场。
她彻头彻尾成了个门外汉。
韩寻舟开始每天泡图书馆,抱着几本厚如砖头的中国史、欧洲史、东亚史等等啃得不亦乐乎,历史大法好,竟然让她成功戒了酒,也破天荒拥有了长达半年的空窗期。
但韩寻舟却觉得人生第一次找对了方向,她曾经看过的那些纪录片,旅游时候去过一些国家看到的和她不同的人和迥然相异的文化与社会,似乎都有了理论支持和形成原因。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烈日炎炎的暑假,当她坐在图书馆一角,听着耳机里五月天《盛夏光年》里重复再重复的“我不转弯”,然后愉快地读着往前数百年甚至数千年来,这个世界的变化与足迹,她竟然觉得内心无比平和。
就像小时候躲在被窝里看贺铭找给她的网站上那些热带雨林的冒险纪录片一样。
几个月后,韩寻舟的人生里发生了几件大事。
她以笔试、面试双第一的成绩,如愿以偿考上了s大通史系研究生;大学毕业;还有就是,谢昳和江泽予分手,孤身去了美国。
韩寻舟咬着牙适应了没有闺蜜在身边的新生活,踏进了研究生校园,她开始活得越来越像个人。
这一年她也机缘巧合加入了北京城大学生志愿者协会,然而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在之后几乎改变了她的一生。
对她来说,研究生的学业比起本科枯燥的计算和实验,实在有意思多了。再加上谢昳去了美国,韩寻舟几乎告别了s大夜店女王的称号,把一头灰粉色头发染回黑色,自我封闭式的疯狂学习成了她的日常。
她的学习态度端正到仿佛洗心革面换了个人,不仅是她的导师,系里大部分挑剔的老学究都十分喜欢她,就连s大论坛上都有个校友扒的飘红帖子:论自动化系学渣、夜店女王是如何摇身一变成为通史专业研究生学霸的。
志愿者协会也经常在群里发布一些活动,于是每个周末或是节假日,韩寻舟便游荡在全国各个地方做义工和志愿者。
而谈恋爱这件事情也变得佛系了很多,整个研究生的过程里,她只交了两任男朋友,虽然还是没能打破三个月魔咒,可她也没有自怨自艾。
这样的生活让她觉得无比充实,二十三岁的韩寻舟在某天早上醒来之后,忽然那么多年以来,心脏某个角落隐隐作痛的感觉忽然痊愈了。
她在满室的清晨阳光里放肆大笑。
那个陪伴了她十八年的,她这辈子唯一心动过,唯一爱过的男人,他总算彻底地走出了她的心脏。
时间飞快拨转到2019年。
韩寻舟只用了两年半时间就提交了毕业论文,最后一任男友也在交往两个月后和她提出了分手。毕业之后,韩寻舟的导师强烈建议她继续读博留校任教,认为她的资质足以在学术领域创造出一片天地。可韩寻舟却清楚地知道,学历史固然让她如痴如醉,可做研究并不是她的初心。
她在一家世界史杂志社工作了三个月,在某天忽然看到群里有个去乌干达孤儿院做义工、长达两年的志愿者活动。
她又感觉到胸膛左侧,心脏疯狂跳动的感觉。
于是韩同学立刻报名了,等办好手续之后才告诉爸妈,把一招先斩后奏玩儿得驾轻就熟。
饭桌上,韩父韩母急红了眼,韩父气得血压都犯了:“那是乌干达不是乌托邦!你还要去两年?”
韩寻舟一双眼睛亮得不像话:“嗯,我知道,是乌干达。”
韩父韩母劝了她一整晚,韩寻舟态度依旧坚决。
最终韩母无奈转变策略以退为进,希望乔婉替她劝一劝:“你要真想去你就去吧,临行前去看看你乔阿姨,听听她怎么说。”
“好。”
其实这些年,虽然韩寻舟和贺铭之间几乎没有了联系,可她和乔婉亲如母女,情谊还是一如当初。所以韩寻舟偶尔还是会去贺家和乔姨叙叙旧唠唠嗑,但每次都会打听好贺铭不在的时候去。
两家的关系依旧亲近,贺铭的消息她也陆陆续续都有听说。
比如两年之前,贺峥坚决不同意他继续念法律,大四就要求他负责公司业务。当时正巧当时他负责的一个子公司遇上了一些非常麻烦的法律纠纷,贺铭一个律师都没请,十分漂亮地打赢了官司。
开庭时候贺峥就坐在底下,看着儿子有条不紊地跟对方从业几十年的律师辩论并成功胜诉。他当天晚上给贺老爷子去了一通电话,后来亲自替贺铭在保研申请书上签了名字。
韩寻舟还听说他在研究生期间创办了一间律所,如今发展非常好,在北京城中初露头角。
不过这些消息对如今的韩寻舟来说就像雾里看花,她看不太清楚也懒得去了解。
几天后,韩寻舟收拾完行李,久违地去了一趟贺家。
乔姨这几年身体不好,贺家换了一个别墅,位置在香山脚下,占地很广,视野非常好。韩寻舟开车过去,刚停好车子就看到湖边站着的男人。
庭院里的人工假山石嶙峋,几只散养的翠鸟停在上头晒太阳,贺铭站在那里抽烟。
与许多年前那个发着光的少年略有不同,他西装笔挺、眼眸深邃,竟有了一些岁月沉淀后的沧桑气质。他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烟,双眼却毫无神情地望着那假山,不知道在看什么。
烟气袅绕,韩寻舟下车走到他身边,真诚地笑了笑:“好久不见啊,贺哥哥,怎么三好学生也学会抽烟了?”
贺铭看向她,把才燃了一点的烟摁灭在手心。他背着光,英俊的脸庞陷入短暂静默,那眼里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情绪隐没在暗色里。
他笑了笑:“有好几年了,只是你没有注意。”
他从十八岁那年学会抽烟。
准确来说,是她成年的那天开始。
韩寻舟无所谓地点点头:“抽烟其实也没什么,我之前混夜店混的多,周围玩儿得好的男生没几个不抽烟不喝酒的,不过还是要适量,抽多了危害健康。”
贺铭没有回应她疏离的关心,这种像是对一个许久不见的普通朋友的劝诫,让他浑身难受。
“不说我,听说,你要去非洲做志愿者?去多久?”
“两年。”
男人的瞳孔微缩,跟着重复:“两年……”
同样的两个字,她说起来充满向往与憧憬,而他却连尾音都落寞绝望。
韩寻舟察觉出这不妥,耸了耸肩问道:“不是吧?我妈不会也找你当了说客?”
她叹了口气,平静地对他说道,“她还是不明白,我铁了心想要做的事情,谁都劝不动。这个世界这么大,我还年轻,那些纪录片里的地方,我要去走走。东非大裂谷、乞力马扎罗火山、尼罗河……还有长着大耳朵的非洲象。”
贺铭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男朋友也跟着一起去?”
韩寻舟摇了摇头,此时的她再也没有了当初较劲的心思,反倒显出几分真诚来:“没,上一任都分手几个月了,说实话谈恋爱还挺累的,遇不上什么合适的人。未来这一两年我都没恋爱打算,一个人蛮好。”
她说罢,冲贺铭挥挥手:“贺哥哥,我先进屋了,刚电话里乔阿姨说今天包饺子,我去帮忙。”
“舟舟……”,他忽然喊住她。
韩寻舟回头。
光影里这男人身材颀长,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很快又展开,他张了张口,最终只说了一句:“非洲挺好,有机会我也去看看,到时候你能欢迎我么?”
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客套话。
韩寻舟笑得眼睛眯起来:“好啊,当然欢迎了,我等你来找我。”
她如标准答案般应付,可没想到男人听到这答案后,唇边立刻有了些许笑意。
他喃喃自语般强调了一遍:“最近公司很忙,等过段时间空闲下来,我会去的。”
韩寻舟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直到一年后,在乌干达一家孤儿院门口,黑成碳的韩寻舟看到风尘仆仆的男人时,才知道他不是在玩笑客套。
“,律所已经进入了正轨,前几天爷爷打电话过来,说如果律所未来一年的营业额到达他的标准,他就不再要求我继承公司。
今天舟舟和我告别,她说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她还说她这些年一直没有遇上合适的人。我爱她这么多年,终于有能力保护她的自由和光,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贺铭,关于你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