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你给陈亚斌说的话了。”薪南的声音有些生冷。
木生风开始装傻,“永王之事告诉他也无妨。”
薪南摇摇头,“你是恨我伤你这么重,说不得已经断了你的修行之路。”
“你总会报仇的。”
木生风摇头想反驳,不知想到什么,复点头道,“确如薪道友所想。你我二人之事不就是这场战争的缩影吗?不会因为一两句言语便让你狐尾尽复,让我伤创尽去。”
薪南听闻却是笑起来,“我该早知道,木道友所说助我修复狐尾一事只是诓骗于我,只是为了知晓我圣族的大计罢了。”
“当然,我堂堂人族修士,怎会与妖族合污,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
“那木道友便不怕去了青木城,被人乱刀剁碎?阁下修为低下,说的话语也不见得有多大分量。”
木生风不信,“你妖族此计本就是奔着停战去得,永王见我,定是上宾以待。”
“那以木道友所言,我圣族想停战,人族只能停战。那还需要道友作何?怕是死了也无人问津吧。”
“确是。”木生风难得沉默稍许,有些颓然,“死了那便死了,我也...大半受够了。”
黑暗中再没有刻意驳斥的声音。
过了不知多久,好像日星永远不会再升起,一双柔荑忽然拉住少年的手,有个声音传来。
“看着我。”
木生风转过头去,黑暗中也有一双明媚的眸子倔强地看着他。
“告诉我吧,木生风。你愿不愿意救我?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
黑夜中的少年目力极好,他已经看到狐女因为他久无声响而抿起的樱唇,还有那对听到答复便欲哭泣的瞳眸,也有甚至已经紧缩到发间的狐耳。
“我自然...”木生风终于艰难开口。
“别,”薪南将木生风的手甩开,“我信的,你肯定会救我。”
这却让木生风如释重负,他近乎急促地飞速说出,“不,我不会救你。我说了,那只是权宜之计。”
然后再无声响。
黑暗是所有人的面纱。
陈亚斌不愿意和木生风一起西行,反倒是马历均答应下来,这让木生风有些意外。最后的安排便是陈亚斌带着其余人继续东去,木生风三人往西。
木生风虽然有着悲天悯人的天性,但却也知道他不是救世主,无法决定每个人的命运,自然也无法给予所有人安定的未来。
最后,他郑重地和陈亚斌道了别,才扶着薪南伴着越来越大的季雨往西而去,马历均则跟在二人身后。
虽然昨夜闹得不欢而散,甚至有些决绝的气味,但二人都似乎恍若无觉,仍照往常一般,少年扶着狐女,狐女给少年撑伞。
一时无话。
木生风去的方向是河阳镇。他想在镇上找辆马车之类的,不然实在太慢。但河阳镇离此还有近三百里的路程,按之前的速度,二人走都得走上十多天。
中午随意找了个干湿的地方歇息,木生风将马历均唤过来,对他道,“道友,我二人走得实在太慢。但时势又刻不容缓,足下可否先去河阳镇寻些车马过来?”
马历均看着木生风,抱拳歉然道,“木道友实乃高义之人,是在下昨日唐突了。道友既不忘天下百姓,某又何敢推脱?”
“好好好,这些你拿着。”却是木生风把仅存的鹿肉都给了马历均。
“那道友怎么办?”却是不提薪南。
“无妨,”木生风洒然一笑,“莫看我身有疾病,打猎却是简简单单。”
马历均再不多言,收了鹿肉便跑入雨中,瞬间便没了踪影。
木生风又歇了一会儿,便又扶起薪南继续往西去。
到了晚上,木生风寻得一个山洞,把薪南扶进去之后,便自顾自打猎充饥去。
只是走了一天,他也累得不行,忙活几个时辰都没打到猎物,直到最后才侥幸猎得一只野兔。但是至少有吃得了,木生风当即拎着兔子拄拐往回走。
刚到山洞,木生风便察觉了异样,他没有感知到薪南的气息。他还是不敢相信,进得山洞,却哪还有薪南的影子。
他把野兔扔在地上,便又拄拐出去。
只是夜色和雨幕交织,木生风什么都感觉不到,又气又急,连拄拐都把脚戳到。他也不管这些微疼痛,顺便找了个方向便往外寻去。
少年拼命地叫着狐女的名字,回应他的却只有不想停歇的雨声和他越发焦急的石心。
木生风忽得看到前面有个黑影,扔了竖拐便飞跑过去,却只是一丛灌木。
即便这已经是他第八次认错了,但他并没有气馁,反而连竖拐也不要了,半走半跑地继续往前寻去。
木生风默默地计算着,自己出去了两个时辰,按照薪南的伤势,她最多只能走个四五里。故此,每往外走五里,他便换个方向,却是要顺着山洞为圆心将方圆五里找个遍。
又找了许久,木生风又修改了一下距离,现在他往外走六里才会改换方向。
黄天难负,木生风终于是在一处荆棘上发现了一块白色的袖子。
他再不顾伤腿,毅然往前跑去,而在深色的夜幕下那抹白影已经愈发清晰。
“薪南,你要不辞而别吗?!”
木生风的声音在薪南听来充满了责备和急躁。
她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所以她很自然地转回身看着焦急的少年,全然没有任何愧疚之色。
待少年奔到她身前,薪南才说道,“道友既已知永王心中所想,有我无我都是一样的。”
本来木生风可以解释如果没有薪南,他无法安全的到达青木城,但关心则乱,少年只是喝问,“那你死了怎么办?!”
“奴家性命奴家自会照料好,不劳烦道友关心。”薪南很坚决。
“我自不管你死活,但...”木生风有些许迟疑,却又迅速想到托辞,“到青木城之后你的死活自和我无关,但现在你还不能死!”
“为何?”薪南笑着,“只要道友给我一个缘由,我就随道友回去。”
“没有缘由。”说罢,木生风强硬地牵起薪南的手,往回走。
薪南有些失望,却仍跟上少年的步伐。
直到片刻后,她才注意到少年的竖拐不见了,右腿也有些扭曲。
“拐杖呢?”
“打猎的时候不知道放哪儿了。”
“摔了几跤?”却是少年问道。
“好几跤。”
“像个乞丐。”
“你也像。”
回了山洞,木生风来不及生火,在黑暗中对着右腿一阵猛敲,把突起的大腿骨锤正了才擦去冷汗,又施施然生起火来。
然后,他惊觉薪南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木生风不去想这些,仍是剥了兔子皮又去了肝脏,把兔肉串在木枝上,开始烤肉。肉烤好他也不再招呼薪南,自己吃了一些,把其余的放在石头上,便转个身在地上睡去。
睡梦中有个人突然靠在少年身后,然后一个声音响起,“其实你还是想救我的吧?”
木生风没有应答,狐女也没想再听到那个让她伤心的答案。
但幸好,一夜荒唐之后,薪南也不再耍小性子,乖乖跟着上路。
过了四日,马历均回来了,还带回来数匹马。
一问之下,原来他还没有到河阳镇,便在中途的一处小山上发现了正在觅食的几匹马,便把马匹收拢,急匆匆赶了回来。
木生风审视着这些马匹身上的马具马鞍,大概是混乱之时逃入山中的,不然却是很难活下来等到马历均发现。
“道友沿途可有发现人迹?”木生风问道。
马历均摇摇头,“只是看到了些倒在路旁的死尸,还有数股妖兽,却是没有找到活人。在下收拢马匹之后,不敢走大道回返,沿途皆选的崎岖山路,才多耽误了些时间。”
木生风摆摆手,“劳烦道友了,道友是要休息一番还是即刻上路?”
马历均不待多想,当即答应即刻上路。
双方都是疲惫不已,但此刻这些都是小事。木生风也不矫情,上马拉起薪南,让其环住自己的腰,便往大路上疾驰而去。
一路自是风雨不歇。
之后的事情比起之前要顺利许多。
木生风让马历均给他指了发现妖兽的地方,便带着薪南前去收拢妖兽。薪南的方法粗暴许多,只是拿出家族信物,这些妖兽便乖乖臣服,服从地跟在马后狂奔。
这倒让木生风对薪南的身份地位有了更多的认识。
如此之下,虽然还没有看到凡人修士的踪影,但数日下来还是收拢了数百妖兽,境界都在宇木境,只有数只头领是挂月境。
而且通过问询妖兽,木生风也得知这附近的大部分凡人已经东逃,他们得到的命令便是搜寻漏网之鱼。而剩余不想离乡或是没有逃走的修士凡人都聚集在前方数百里外的上郢城以作抵抗。
木生风松了口气,如此也好,至少不是所有的凡人都被屠戮殆尽。
薪南提议先去见这附近的兽族将军,木生风自无不可。
然后三人便改换方向,先去西南方向的黑魁山。
薪南竟然还认识黑魁山上的兽族将军,是只唤作斗廉的万妖境大妖。
此时,经过一番通报,三人都已被迎进黑魁山的殿宇中。
斗廉自然在主位,薪南在客位,木生风和马历均则在薪南的下首,勉强算陪客。
木生风用自己的独眼眯眼看去,这斗廉的原型是只金钱豹,但只有双目和耳朵还有兽族的痕迹,其余与人族老者无异。
他收回心神,万妖境已算高级修士,即便薪南的身份高贵,但却不一定能命令其人。
“老夫记得公主殿下不是随沙桁去了东面,怎会来此黑魁山?而且殿下的伤势怎如此严重,甚至连狐尾都...”斗廉说到最后竟是不忍再言。
木生风心下稍霁,斗廉的话语不乏关切,与薪南关系应不只是相识这么简单,那也能谈上一谈。
薪南笑得有些苦涩,不提自己伤势,直入正题,“斗伯伯,沙桁将军当是无事。奴家回返却是为了停战一事。”
“停战?”斗廉的表情一下严肃起来,有些好笑的白眉也扒拉下来,他不经意扫了木生风二人一眼,径直道,“我军气势正胜,人族节节败退,何来停战一说?”
面对万妖境大妖,薪南不敢摆自己公主的谱,“斗伯伯,人族翘楚不下圣族。现今只是海剑陵一家便有僵持之势,倘若等到其余宗门介入,恐怕再无得胜一说。”
斗廉自是明白,他拿住自己的灰胡,扯了一把才道,“那又如何,我圣族自渡海而来,迅雷之下,已处不败之地,有何惧之。”
虽然如此说,但除了马历均,剩下的三人都明白,再战下去只有妖族和海剑陵会两败俱伤,而其余门派尽可渔翁得利。
现在所争得其实是何时停战的问题。
斗廉代表了妖族高层的一致想法,尽可能扩大地盘,为以后的谈判奠定优势;而幼稚的薪南想得却是越快停战越好,以拯救无辜生命。
木生风看二人都没说话,站将起来,对斗廉拱手道,“将军,既然妖族强盛,那如何会行阵法之事?依在下看来,虽是妖族暂得上风,却是外强中干。将军真敢言战?”
斗廉不答,反而叱道,“劣族稚儿,圣族大堂何有你说话之地?再敢言语,老夫定将你粉碎十段。”
薪南忙站起来,护住木生风,“伯伯,正是木道友救了重伤濒死的奴家,而木道友此番也是与奴家一同前往青木城觐见大王的。”
“即便如此,阵法之事也不应该告诉外族。”斗廉的语气充满了责备。
随后他又说道,“而且,如今以殿下的状态也不可再去青木城,你自是知晓,烟霞夫人也在那儿。”
薪南再次苦涩一笑,却是不顾那所谓的烟霞夫人,“奴家来见伯伯,一是为了求伯伯收拢大军,暂停争斗;二则是求伯伯借奴家只风雁,不再行那舟车之苦,也好早到大王脚下。”
斗廉摇摇头,见薪南面容严肃,反是叹息一声,口中言语道,“老夫此前看公主殿下自愿随军作战,原以为殿下已成长许多,如今看来,却还是分外幼稚。”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对殿外守卫命令一声,让唤名为屈瑕的将军过来。
斗廉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又继续道,“其一,除非大王来令,战和之事老夫难以做主,殿下也万不可因爵尊身贵断决军戎大事。其二,殿下想去青木城寻死,老夫也不多拦。且让我儿跟着,至少路上不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