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不快下,木生风与齐无瘣终于和解。
以后,他们会不断地说起这事,取笑对方。可并不是现在。
他们只是纯粹简单的小孩,初次和解后突觉对方弥足珍贵,反而有些拘谨起来。
“我先升起法阵,小齐之后再进来就可以了。”木生风看过齐无瘣,他想表现地关心她,却只能说出些平常的话。
“嗯嗯。”齐无瘣脆生生地点头应下。
木生风将所有材料抛入空中,口中法诀骤起,所有材料便立时停顿在空中。木生风又轻吟一声“起”,所有法阵材料便各行其位,不多时便笼聚为一个小型的法阵。
木生风将法阵立在地上,感觉一切妥当,便对齐无瘣道,“小齐可以进来了。”
齐无瘣慢步踏入阵中,顿时一阵从未感觉过的温暖笼罩住她。她欢喜地说道,“小木,好神奇,我感觉好暖和。”
“是吗,那有没有什么不适?”
“没有呢,感觉比以前更舒服了。难道...小木之前就是为了做这个法阵不辞而别吗?”
“没啊,”木生风挥挥手,“我只是突然有事忘给你说了。”
“哦哦。”齐无瘣简单地相信了,又突然想起什么,道“小木三个月没有来,我又学了新的菜肴,我做给小木吃吧。”
“那好啊,”木生风拍拍自己肚皮,“我也饿极了。”
终于,俩人平和如初。
吃过饭后,木生风便告别了齐无瘣。他还得把这事告诉齐渺石,好开始日星阵的筹建工作。
正天殿外,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皆是一副紧迫之色。
木生风站在殿外,他不知道为何一向平寂的山顶突然出现如此多人。不时能看到高阶修士踏天而来,又御剑而去,好似战争突发,时难将近。
等过半刻,从殿内出来一人对木生风道,“掌教有请。”
木生风踏入殿中,只见整个大殿吵吵嚷嚷,人群聚散不离。木生风往里面看去,齐渺石坐在高首处,数人围着他,不知在说些什么。
齐渺石注意到木生风,对他挥挥手。
木生风快步走到齐渺石身旁,尽管周围人声语不断,但他还是问道,“阵法可是成功了?”
木生风微微点头,“应是可行了。发生何事了,掌教?”
齐渺石却不答,也不叫他离开。听过木生风的话后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仍是与周围人不断说着什么。
听过半晌,木生风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是前几月管流声给他说过的西部妖兽作乱。那场作乱并不是简单的小股妖兽,经过几月的演化,现在整个西部几乎已经变成了妖兽的天下。据多人目击,偶尔甚至能看到一只火鸟遮天蔽日,引喉高啼。
木生风突然想起万三宝一家,此前他便准备去将他一家接来海剑陵,只是因为法阵之事只能耽搁下来。如今时过事起,木生风顿觉悔恨,不知他一家到底境况如何。
想起三宝努力练剑的模样和幺宝憨甜的笑容,木生风只觉追悔不已,恨不得立时赶回小镇。
但现在法阵未交给齐渺石,木生风也知道自己不得轻易离开,只能苦苦等待。
待到日头高落,齐渺石轻咳一声,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下来。齐渺石环顾片刻,他注意到木生风焦急的面孔,却未多说什么,而是说道:
“各位,如今事态愈发紧急,稍有不慎便是毁门灭宗的下场。我海剑陵能立足于此,靠得是自身身板够硬,但也离不开这片大地的抚育和千万万子民的支持。”
“西部百姓惨遭屠戮,我心难安。余天光、郑学桐听令!”
但见一直靠坐在殿侧的数人中走出俩人,皆是花白老叟。
俩人皆是抱拳听令。
齐渺石看过二人,道,“两位长老各领弟子数千迎击妖兽,必不得使其踏过姑莲河一步!”
“得令!”两位老叟虽然发须皆白,但回答得却是中气逼人。
齐渺石又道,“侯千煜、齐绍听令!”
又是两人走出,一男一女。
“两位长老各领弟子数千救治受困百姓,必不得丢下一人一民。”
“得令!”
“常槐听令!”
“自今日起,宗门进入紧急状态,各部防守皆听你之号令!”
“齐渺水听令!”
“胡峰听令!”
齐渺石一一令下,不多时殿内便只剩下寥寥数人。
木生风看到齐渺石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模样,心内竟升腾起一股向往之心。他急忙将这种情绪挥去,却听齐渺石说道,“木老弟现在可以把阵法拿出一观了。”再看,殿内已再无其余人。
木生风点头应下,一个微型日星浩阳阵便浮现在殿中。
齐渺石迈步踏入阵中,品味片刻,道,“确是纯阳之息。只是这阵是否太小,竟只有方寸之大。”
木生风不答,心中念起,日星阵便扩大倍许,再使诀,却已将整个正天殿囊括进去。
“妙极。”齐渺石环看整个法阵,眯眼道。
“材料简陋,再大便会崩溃。之前所说灵物掌教可有备齐?灵物若有,百丈千丈皆是立时之数。”
木生风又从怀中摸出一本卷轴,道,“这本卷轴记载了有关日星浩阳阵的方方面面,门内想必也有熟识阵法之人,只要按卷轴之上所做,必能得行。”
齐渺石接过卷轴,随意翻看两遍,对虚空某处道,“渺垣,你看看。”
忽得,从虚空处出现一个黑袍人,恰是之前捉住木生风的那人。那名为齐渺垣的黑袍中年人接过卷轴,仔细翻看一阵,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叹道,“大才。”
“现在外面也不安静,渺垣你就跟着木老弟好好把法阵弄好吧。”
木生风张口欲言,齐渺石却不管他,回身道,“散去吧,只要法阵做出来木老弟就是海剑陵的恩人。”言毕往殿内走去。
木生风看着黑袍人道,“渺垣老哥,这法阵你自己也能做出来。我尚有事,还是先走了。”言罢也想转身离开。
走到殿门口,却听齐渺垣说道,“木堂主是老祖弟子,身份金贵,近日还是莫要走动为好。”
说罢也不再管木生风,径自从虚空中隐去。
木生风紧盯齐渺垣离去的方向,想必他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外出之意,所以才出言警告一番。但木生风知道,这次自己非去不可;无论如何,生得见人,死得寻尸。
木生风并没有回小院,而是往翠园而去。
翠园内的世界一如往常,好似世界上最为平和的地方,但木生风知道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并不是一片喜乐。
“小齐,明天出去玩吧。”
木生风找到齐无瘣,她正在花园里读书。木生风微微撇过,是本叫做《医者明要》的医书。
“好呀。”齐无瘣的声音还是那么慢吞,但木生风却觉得听不够。
“头发都挡住眼睛了。”木生风将她眼前的碎发别到耳后,笑道,“读书也不能这么不注意啊。”
“我读书太专注了...”齐无瘣露出一个抱歉的笑颜。
突得,木生风不知想到什么,他紧盯住眼前的女孩,好似要将她永远记在心中。
难道,一切都会一帆风顺吗?
早夭之身遍地可寻;人中乾龙在世难出。
“我能为你画幅像吗?”
“啊...”
女孩的双颊陡得红透,轻瞟一眼,旋即不敢再看,游离开来。又不知想起什么,低声道,“小木是不是又要走了?”
“没啊,只是突发奇想...”木生风避开女孩的双眼,不敢再去看。
女孩的头忽得埋下去,“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是不应该相互欺骗的。”
“我...”木生风不敢再说,他并不知道这一次能否回来,再看到眼前的女孩。
“小木突然来找我,难道不是想给我说这个吗?”
木生风犹然不说话,只是闭目。
“小木是一定要走的吧,不然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发生了,不然小木不会这样的。”
“我们来拉钩吧!”
木生风睁开眼。面前女孩突然肿胀的双瞳尽力眯成月牙,蓝色的泪珠好似不会断绝的丝线。她的心是蓝色的,她的眼是蓝色的,她的笑也是蓝色的,她所有的一切都为这不辞而别而哭泣。
尽管她还很小,但她知道,总有些事是必须要去做的,就像她每天都得去照顾植株一样。所以她没有让他别去,所以她希望能再见到他。
“答应我好吗,一定要回来。”
木生风伸出手,两根稚嫩的手指终于相遇。
“小木,还记得你说要带我一起出去玩吗?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呢。所以呀,你一定要回来,不然的话,我会一直记恨你的哦。”
木生风用力点头,尽管承诺只是虚假随浪潮而去的沙砾,但她的浓浓情谊却能聚起城池,筑成归来的港湾。
“无论经过多久,无论多么困难,我都会回来见小齐的。”
女孩将泪水抹去,擦干泪痕,尽力欢笑起来,“小木一定要把我画得美美的哦。”
木生风提笔,这将是他珍藏一生的瑰宝。
女孩不断抹去热泪,热泪却不停留下;嘴角尽力提起,却不断撇下;唯有足以融尽风雪的双颊依旧滚烫,蒸煮出透人心弦的云霾。
她的白发飘散不定,吹向离去远方;
她的瞳孔星光熠熠,指引归途方向;
她的衣裙空洞无物,拜服于女性之光。
时间在他的笔下暂止,岁月会在他的心中永留。
木生风将画作递给齐无瘣看过,却惹得她羞红了脸。画中的她樱唇倩笑,琼目凝脂,好似天仙降世,人中完人。
“我哪有这么美啊...”
“在我心中你就是这么美的。”
“你是想拐走我吗?我还很小呢,爹爹不让的。”
一瞬间木生风羞红起脸。他顿时手足无措,万千言语再说不得。
齐无瘣却没想这么多,她紧紧看过,尽力记住这幅画,归还给木生风,道:
“小木你走吧,我怕自己又会哭出来了。”还是展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木生风看过齐无瘣,在古老爱情铸就的檞寄生下,他此时应该拉住女孩的手,给她留下一个留恋终身的吻,再诉说永不分别却即将远赴的热语。
可他却说不出一句这样的话,无论在他的心里还是在她的心里,他们只是把对方当做世间唯一可以托付光阴的挚友。
命运坐在高台。他稍往后一扫,便能看到男孩女孩终有一日会挣脱强加的枷锁,脱去遮身的衣裳,轻诉浓情爱语,互抚耳畔风雨。但不是现在。现在的他们只是命运的玩具,是一切的新手;他们只会轻轻拉起对方的手,紧紧握住,然后假意地随意告别。
多年以后,木生风坐在石头上,他回想起这幕,总是会发出十足的傻笑,质问自己为何不做个稍停即走的蜻蜓。
然后痛哭流涕,泪流满身。
这并不是木生风能知晓的,所以他只是说道,“等我回来。”便转身离去。
他没有看到身后之人再次跌入蓝色海洋,无声的浪潮开始拍打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