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上梢头。
楚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劝说孟秋改变心意。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孟秋变成一头妖兽,也不能答应孟秋结契的请求。
“难啊,我也总不能直接告诉孟秋我活不长,跟我结契很要命吧?”楚瓷睁开眼,哀叹道。
这无疑是个直截了当的好办法,但他能说吗?肯定不能啊,一说就等于大家都知道了。他可不想师兄师姐还有熟识的前辈朋友们都为他担忧难过,或者用怜悯惋惜等奇怪的眼神看他。
实在睡不下去,楚瓷干脆盘腿坐在床上,低着头独自生闷气。
“孟挽风就是条傻狗,又蠢又傻,一点都不听话,还是阿青乖,哼……”楚瓷嘟囔道,不自觉念出了某个名字后又是一怔,把后面的话都咽住了。
他呆坐了会,忽然套上床边的衣服,脚步轻轻地走出小院,然后溜出主峰。
黑色的暮想剑闪烁着流光,载着楚瓷划过深沉夜幕中的一轮皎皎圆月,不疾不徐地向离飞仙宗不远的小镇飞去。
清淡的月光一路追随着少年,一直送他到小镇里关门许久的包子铺后院。
许久无人打理,小院已然荒芜,墙角生长的野草已有半人高。
楚瓷进去不久,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袍男人便翻进小院。
“胡玉?”楚瓷道,“你来早了。”
他留下的讯息里约定的会面时间乃是大比结束之日,今儿会过来只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罢了。
“是属下。”胡玉弯了弯腰,恭敬道,“其实属下月前便来了,只是仙门大比在即,飞仙宗附近往来的修者太多,属下怕被察觉便一直躲在较远一些的地方,每隔几天就来这儿等候尊下。”
楚瓷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礼,我想知道魔界现今是个什么状况,以及近来天下各地常有偏僻之处的凡人村落遭到屠杀且被设下邪阵一事可是魔界诸君所为?”
胡玉摘下兜帽,露出苍白的脸,低声道,“魔界现在很乱也很危险,尊上所说的凡间之事暂时应当只是某位魔君所为。”
“暂时?什么意思?”楚瓷皱了皱眉头,疑惑道。
胡玉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魔界有位一向深居简出的魔君名曰覃怀素,修的是正统魔道,为人低调,风评甚好。然而近年来他行事突然高调起来,就连性子也变了不少。左右护法与其他魔君们经过一番调查后便怀疑到覃怀素的头上,随后两位护法大人便带领着魔君们去一探究竟,谁知后来就没了消息。其他同去的魔君们倒是平安回来了,只是一个个皆保持缄默,属下费尽心思打听也只得到了一句护法大人没死的话,但属下怀疑两位护法大人被那位魔君困住了。”
楚瓷心一紧,喃喃道,“看来我必须要尽快回一趟魔界了。”
如果他的左右护法真的被那个魔君囚禁了,不论如何,他都得去把人救出来!
胡玉想了想,没有阻止,而是继续道,“尊上所说的凡间惨事很有可能就是覃怀素所为,甚至魔界之前接连有魔修或惨死或失踪的事也与他有关。且覃怀素近来隐隐有统领魔界之象,若是他自立为魔尊从而号令魔界,属下害怕他会做出一些更可怕的事。所以尊上能回魔界再好不过了,魔界需要像您这样的尊者来统治。”
“再等几天吧,等大比结束那天我会来这儿与你会和,然后我们一道回魔界。”楚瓷叹道,“这里不太安全,你先离开吧,我再在这里待一会。”
“是,尊上。”胡玉戴上兜帽,弯了弯腰,慢慢后退,退到墙根时轻巧一翻消失在墙头。
楚瓷在这曾经无比热闹的包子铺转了转,前院售卖包子的台子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摞在一旁的蒸笼,最下面那个破了个小洞,看着像耗子所为。
“我有点想念左右护法做的大包子了……”楚瓷低声道,一挥手施了几位清尘诀,将前院后院清理了一番。
楚瓷绕去前门,最后看了眼包子铺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的幌子,然后才转身离开。
也不知以后这家包子铺还有没有机会再开,以前随时能吃到包子时,他嫌这嫌那。没想到这会吃不到了,他倒开始想念了。
夜色渐渐淡去,遥远的天际出现一抹白。
楚瓷带着一身露水,乘着凌晨朦胧的天光回到主峰的小院。
甫一打开院门,就见闻人雅姿态慵懒地坐在他卧房门口。他背靠着门,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则随意地伸着。
门边花树被晨风吹得轻轻晃动,枝头上淡粉的花不经意间掉下几瓣,正好落在他垂在青石板上摊开的手心里。
楚瓷道,“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脸色苍白,唇也泛着白,看着就像个大病初愈的人。不,他本就病着,一辈子都好不了的那种。
“放心,反正又死不了。”闻人雅笑道。
“昨晚的月色很美,我来寻你一同赏月,可惜你不在,我就只能自己一个人看了。”闻人雅睁开眼,缓缓笑道。
“您怎么总想邀我赏月?那不就是个大玉盘子嘛,有什么好看的。”楚瓷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闻人雅旁边,也抬起头望向半空中那抹浅淡的圆月。
想来再过一会,天完全大亮,那模糊的月影就一点儿也看不到了。
“我不仅想邀你赏月,还想邀你共度余生。”闻人雅笑道。
楚瓷叹了口气,“您就不能换个人么?我一心向道,真的无心道侣一事。”
他这会心情不大好,自然没什么风雅的心思。
闻人雅笑着摇了摇头,“非你不可。”
他将手伸到少年眼前摊开,露出手心里粉色的花瓣。
“非我不可、非我不可,你们都非我不可了是吧?”楚瓷怒道,手一扬打掉闻人雅手心里的花。
他猛地起身,双手叉腰来回走动,眉眼间具是烦躁。
孟秋这样,闻人雅也这样,他快要被气死了。
闻人雅拍了拍手,轻轻一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倒是想换个人,可有些事不是我能做主的。我的神魂与身体渴望的是你,也只有你。”
楚瓷顿住,回眸狠狠地等了那笑得恣意的男人一眼,“闭嘴,不许说了!”
少年两侧脸颊染上了清晨的霞光,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闻人雅笑得更夸张了,笑得狠了还低咳了一声,“咳,听你的,不说了。”
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道,“小瓷,我以后可以叫你小瓷吗?”
“我说不可以,您就不叫了吗?哼,您要是真那么听我的话就好了。”楚瓷翻了个白眼,郁闷地一脚踹上门边的树。
花树剧烈摇晃,枝头的小花纷纷掉落,像下了一场粉色的花雨。
“小瓷,小瓷,小瓷……”闻人雅一边笑一边唤道。
他头上身上落得都是花,也不恼,反而用手揽到袍子上。
“您烦不烦呐,叫魂呢吧。”楚瓷捂住耳朵。
“九霄环佩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但多年前我却不得不拿它与一人做交换。”闻人雅笑道,“你猜那个人是谁?”
“我哪知道。”楚瓷眼神闪烁,顿时怂了。
他悄悄坐回了闻人雅身旁,低着头,不敢看身旁人的眼神。
“那人叫楚乌,是魔界的尊主。”闻人雅顿了下道,“当然,或许你还听说过他的另一个名字楚玄或者是楚凤黯。飞仙宗剑峰的弟子竟跑去魔界成了魔尊,呵,听着多讽刺啊。”
“唔,他又不坏,就算当了魔尊也不会做坏事……”楚瓷小声辩解道。
闻人雅忽然伸出手抓住他的下巴,俊朗的脸靠近,深邃的眼睛眯起像是在仔细打量他的长相。
“干、干嘛?”楚瓷结结巴巴道。
闻人雅嘴角微翘,眼含笑意,道,“我看你长得也不大像楚凤黯那个混蛋啊,眉毛眼睛都比他的好看多了……”
当年他去魔界换那阵法图,临走之时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撞到了他腿上,虽然很快就被楚凤黯佩剑所化的女子抱走,但他依稀听到那女子唤小家伙为小主人。
他只以为楚凤黯那家伙不知与谁风流了一场有了孩子,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谁料如今想起,才后悔当年没仔细看一眼少年幼时的长相。
楚瓷气了,瞪着眼睛道,“你可以说我,但你不能说我爹知道吗?再敢乱说话我就封住你的嘴!”
他不管亲爹在旁人眼里如何,反正在他心里是天下第一好,谁骂他爹他就跟谁急。
“哦?”闻人雅挑了挑眉,笑眯眯道,“不知你打算如何封住我的嘴?”
他笑得暧昧,眉梢的风流之意看得人心乱。
“这样!”
楚瓷眼疾手快地抓了把落花反手堵住闻人雅的嘴。
“哈哈哈……呀?”
“小瓷的脾气可真大啊。”
闻人雅抓住少年纤细的手腕,呸呸几下吐出嘴里的花。
手一用力,少年跌进他满怀残留的花香里。
“不过我喜欢。”闻人雅低低一笑,连带着胸膛都震动起来。
“闻、人、玄、儒!”
林霜白出现在门口,一字一顿道。
温润的眉眼暗含着一丝杀气,一贯拿针炼丹的手紧握成拳。
“啧,怎么每次你都会出现,扫兴。”闻人雅皱了下眉,松开手,无奈一笑。
楚瓷赶紧爬起来,三两下跑到林霜白身旁,乖乖道,“前辈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林霜白微微低头,再抬起头时已好收敛好一腔怒气,神情温柔,道,“颜仙君受了点伤,托人请我前去医治,我想起他曾帮助你良多,故而来问你要不要随我一道去看望?”
“那我们现在赶紧去吧。”
楚瓷拉着林霜白的衣袖就往外走,满腔心思都放在了受伤的颜朔身上。
他昨儿见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夜的功夫就受伤了呢。
“嗯。”
林霜白回头看了眼被少年抛下的人,唇角微微上扬,心情亦是不错。
“啧,林寄雪啊林寄雪,你可真行。”
许久之后,闻人雅在寂静的小院里低笑开来。
他的消息要比林霜白灵通许多,加上昨日瞧见颜朔那厮为了楚瓷眼都不眨就杀了人,自是看出了他几分心思,也就林霜白还没看出来。
为了躲开他反而带着少年去了一个会令他更心塞的人那儿,哈,他还真想看看林霜白发现后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吧。
闻人雅拍掉身上的落花,忽而手一顿,想起一件事来。
“楚凤黯那家伙飞升了,那小瓷现在岂不是新的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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