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惊变(1 / 1)

赵煊脸色一变,看着江晏迟眼底掩不住的乖戾锋芒,惊觉事情有些不对劲。退了几步便又听那人道:“急着回国公府报信?世子,你既与他相交八载有余,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越国公府再清楚不过……若来日他得杀身之祸,你可是要整个越国公府都受牵连,与他陪葬去?”

赵煊不大擅长猜测人心。他知道楚歇向来作威作福惯了,在西京里树敌不少。可楚歇往日里的确是待这位小殿下还不错的,怎的惹来这样浓烈的杀意呢。

世子是个单纯耿直的性子,想到此处便会直言相劝。

“殿下,经金还赌坊一案,楚掌印已然将国印交还,殿下又何必苦苦相逼……两年前若非楚大人相保,如今高坐东宫之上又岂会是殿下!”

江晏迟闻言目光一凛。

紧着牙,一字一句反问:“照世子所言,倒是我无端成了那白眼狼?世子说话好生轻巧,怎么,越国公府百年荣华,如今竟都系在这一个阉臣手里不是?!”

“臣下此言绝非私心!只是殿下,如此这般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又岂能是圣贤明君之道!”赵煊跪在地上又磕了个头,“他纵使对不住天下人,也并没有对不住殿下,那昭狱是何等地方,请求殿下……放他一条生路吧……”

放他一条生路。

现如今分明是他不肯放我一条生路!

偏偏每次伤害的都不是自己,而是身边地抵命相守的无辜之人。楚歇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害死自己最看重的人,没完没了,不知收敛!

两年前他为苟命不得不忍,事到如今,再忍,只怕那个人也再护不住了!

“殿下!楚歇会将皇权交换给您的,但不是现在……您何必如此着急!殿下,他并不是您的敌人,您切勿受了奸人挑拨……”

江晏迟眼底寒光更甚,便朝着那树荫下的人而去,一把抽出腰侧的长刀直指那人心口:“他就是最大的奸佞,哪还有什么旁的奸人!”

这一声怒吼唤醒了本还在沉睡的楚歇。

他起身后伸手捞了一件披着长衫单衣披上,垂在膝盖附近也未系好腰带,风一吹便衣袂飞扬。

扶着门框看到不远处的江晏迟。

他醒来后似乎眼神里还带着几分迷惑,缓缓眨了好几下眼,便是这片刻的怔忪,江晏迟已抽出长剑直指他鼻尖。

楚歇被惊得推了半步,勉强扶着门框才站定,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他看着那如镜的剑身上印着的自己半张脸,问:“江晏迟,你要杀我。”

“是又如何。金还赌坊一案尘埃落定,你不是也打算杀了我吗。”

风吹动那人散落的青丝,好不惫懒的姿态倒与眼下争锋毫不相称。

一缕青丝散进领口,贴着白玉似的肌肤没入衣物。

迎面吹来柏兰清雅的香气。

楚歇彻底清醒过来,眼神逐渐清明,紧接着,迸出一片料峭冰寒的冷意。

“太子殿下翅膀硬了,说话也有底气了。想必是东宫里住得太舒适了……让你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名副其实的国之储君是不是。”

“有什么话,昭狱里去说。”

“你就是蠢。”楚歇声音里带着几分嘶哑,“荣国公的人一给你撑腰,你便巴不得地把自己送上去给人当刀子使。吏部尚书一开口,你就以为能搭上北境镇国公府这艘船……你可别忘了,他们二人起初保的,可都是你堂兄江景谙。你不愿当我手里的棋子,却急着成为人家的垫脚石……说你蠢,都是抬举你。”

他的话轻轻地,像是没什么力气。

江晏迟的刀更逼近几分。

“我何曾需要过你的抬举……就是在冷宫里过一辈子,我也……”

“江晏迟,想要将我抓进昭狱,可以。”楚歇道,“等那刑部敢将你所谓的证物起草落案,下传缉拿令,亦或那禁军统领李州敢带着刀踏进我楚府拿人,再说。”

他抬着纤细的手腕端起方才赵煊沏好的茶,抿了一小口。

“对我发狠,还早了些吧。”

江晏迟却并未如他所料地恼羞成怒,而是冷哼一声。

越国公世子脸色黑成一片,上前一步似是想要告诉楚歇什么,却被身后整齐而坚毅的脚步声打断。

楚歇看到闯入府邸的禁军,瞳孔骤然一缩。

再看到缓步而来,趾高气扬的许长陵,楚歇肉眼可见地一慌,一连咳了好几声,扶着门框,指着江晏迟:“你……你身为东宫,岂可随意换动禁军副统领……这是,是大逆不道!”

“再大逆不道的事情你都做了,我与掌印相比,还是差的远呢。”

江晏迟手一挥,那禁军的人便往前几步,阴恻恻的刀剑直指着楚歇。

“掌印是自己去,还是让我‘请’你去。”

楚歇微微眯起眼。

“殿下!”赵煊拦在楚歇面前,“还望三思!”

恰截断二人的对视,江晏迟听到楚歇淡淡然一句:“好,我去。”

“楚大人!”赵煊脸色一沉,“别意气用事,还是等我先回府禀告家父……”

楚歇的声音透着薄薄的戏谑:“江晏迟,你如今请我进去,我要你明日,跪着求我出来。”

一语罢了,从容不迫地将系带理好。

鬓发来不及扎起,被他懒散地用一截襟领松松束,碎发遮住眉眼,衣着单薄之下更显清癯。

越过许长陵时,眼风默默地扫过他的下颚。

身高八尺的大将喉结上下一动,险些被那眼神摄走一魄。

他娘的——

此人皮相,竟是比许纯牧还勾人几分。

香气从发丝间飘出,混着身畔绿叶的气味,闻得人喉头一烧。

荣国公府。

“果真进去了?”国公爷长袖一指那西南方向,“是昭狱?”

“是,千真万确。那楚歇也是够大胆的,竟如此明目张胆地敢去毒杀太子……如今太子撤下了越国公府那头的禁卫军权,全部挪到了北境许氏一族手中……风水轮流转,如今形势对我们大有裨益啊!”

荣国公世子陈涟生喜上眉梢,与母亲对视一眼,夫人立刻打起了边鼓:“老爷,您看眼下是不是让我们侄儿再入京一次的好……”

荣国公爷稍稳重些,又负手斟酌了一会儿,摇头驳回:“镇国侯许氏得了禁卫军兵权,难说,是不是与那太子同气连枝。他们态度不明,我们陈氏毕竟没有兵权,宁远王又远在千里之外,还是先不要动作的好。再稳妥些。”

“可是……”

世子拉了拉娘亲的袖子:“娘亲,父亲说得也有道理。那楚歇向来狡诈,就算现今要世子进京眼下也来不及,后头说不定还有些旁的变故。”

荣国公夫人不再说话。

“不对。”

荣国公复而细想,疑心甚重。

“若是如此,按兵不动更糟。”他抚须斟酌,“小太子不足为虑,问题在于楚歇和许氏的态度。许氏在这西京掌了禁军的权,边境又有四十万大军在握……那眼下,便是我们与宁远王联手也不见得有和许氏对抗之力……眼下形势已是三足鼎立!慢着,慢着……我们不仅得防着那阉狗,还得防着在皇城里的许长陵!”

世子听得似懂非懂,只能跟着点头附和:“父亲说得有理。”

昭狱。

“你确定,荣国公府会和越国公府齐齐保你。”

黑暗中,暗紫色锦缎在火光里若隐若现,沉稳的声音隔着栅栏传来。

楚歇懒着身子好不舒坦地坐在铺满棉絮的木床上,手指绕着一缕青丝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嗯,陈莲洲向来多疑又胆小。他与那镇国侯许氏往日里有过节,本就是貌合神离……如今忌惮许氏,定会保我以制衡许氏在西京的势力。”

那人始终隐在黑暗里:“确定手脚够干净吧。”

“放心,越国公府向来稳妥。赵煊与我有几分交情,一定是仔细得不能再仔细……那小太子怎么也抓不到把柄。”

楚歇胸有成竹。

“此事苏大人不必插手。楚某应付得来。最多两日,那小太子必得求着我从这昭狱出去。”

“嗯。”

那人走近栅栏,现身于一片光晕中。

“你做事也要收敛些,吃了这次的亏,也该知些进退了。”

楚歇长长的睫羽掩去一片憎恶的暗光。

“手里的幼犬不听话,就该让他从台子上狠狠摔下去,给他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只是可惜了,让他苟活一条命。江晏迟不是一条听话的狗。我早就应该杀了他,何必等到今日。”

那人紫色衣袖轻摆,干净得与这阴冷潮湿的昭狱格格不入。

他道:“江晏迟不是听话的狗,江景谙更不是。楚大人,收敛些。”

“哼。”

楚歇嘴角微微勾起,一边眉头轻挑:“怎么,你怕了。”

“我并不是怕什么。只是我们步步为营这许多年,好容易攀上这个位子。眼看大事将成,可不能在眼下出了岔子。”

楚歇淡漠着偏转过头去,望着那一处小小的窗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缄默半晌,才退让,“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心里头也难受。等到此事过去,我便将荣国公的人头馈赠与你,也叫你静静心,可好。”

楚歇猛的一下从床上越下,也不嫌栅栏上满是污垢,双手紧紧抓住,眼神遽然:“此话当真?”

“嗯。这次的暗杀事件你虽莽撞,好歹后路铺得漂亮。利用完那陈家老头保你出昭狱后,我便做些手脚,将这腌臜罪名都扣在荣国公府。”

楚歇先是微微颔首,将头越点越重,喃喃:“极好,极好……”

“我就要陈莲洲——死无全尸!”

“这两日你便好生在此书呆着。莫要再惹什么别的乱子。北境传讯来说,许纯牧朝着西京来了,这其中怕还有些变故。”

许纯牧来了上京城?

楚歇错愕。

“好。”楚歇虚作一揖,“此事劳烦苏大人了。”

那暗紫色的身影消失在昭狱尽头的转角,吱呀一声,转角处出现一抹光亮,有风吹动壁火,使得这牢狱内明暗交错几番,紧接着转角处又融入黑暗。

门只是虚掩,走个过场。

楚歇将栅栏门也推开,目光再一次扫过高处的窗户,深喘了几口气。

早些出去吧。

这地方太憋闷,空气里还带着淡淡的腥气,他实在无法忍受。

一晚上都翻来覆去地并未睡好。

到寅时初,天还未亮,正是最黑的的十分,他听到昭狱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稀稀拉拉地像是不少人。

没一会儿,外头传来小卒的声音:“在呢,就在这里头。”

楚歇眼底泛起些许笑意——终于能出去了。

一定是荣国公府或者是赵氏的人,来得倒是比想象中更快,让自己少受不少罪。

楚歇装作还在睡的模样,听到铁链被打开抽出的清脆声响,紧接着是沉重的铁门被一把推开,重重砸在墙上的动静。

巨大地一声似是将墙灰都震了下来。

一束火光从转角处照了过来,楚歇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看到来人并不是荣国公府的人,也并非赵氏。

是江晏迟。

这么晚了,江晏迟怎么会来。

莫非是这小子开窍了,识时务了。知道不能和自己硬抗,还特地来跟自己服个软。

可是两个人的脸皮都撕破到这个地步,眼下服软有什么意义吗。果真是孩子心性,尚不懂着皇权斗争的残酷。

“为何牢门是开的。”他听到江晏迟低沉的诘问。

“这,楚,楚大人不让关……我们也,也不敢关啊……”

那狱卒扑通一声跪下,磕着头求饶。

江晏迟看着栅栏内铺满棉絮的木床,里头打扫得干净整洁半点没有牢狱的模样,甚至附带上一张上好的紫檀木桌案和草垫。

好似他是来当座上宾的一般。

见那人睡得沉,竟似毫无忧虑。昨夜里荣国公府的人竟还特意递上折子保他,楚歇啊楚歇,果真是手眼通天,使得一身好手段!

眼中暗色更甚。

楚歇本以为能听到他说几句软话,这头还在假寐,没成想在小卒的一声惊呼下,被子一掀,刺骨的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

瞬间懵了。

只见江晏迟眼底幽暗,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手上像是攥着什么东西,对上自己的眼神后像是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一般踏了进来,道:“楚歇,你倒是睡得着。”

“这个时间,你又来做什么。”楚歇忍着口气,拧干袖子上的水,声音里也带着怒火,“在我府里搜了整整一日,可搜出了什么?”

小太子不说话,他便冷笑一声:“搜不出来,便只能来泼臣一身冷水。这和丧家之犬狂吠有什么区别。”

江晏迟眼底怒火瞬间被掀起。

将手中东西狠狠抛掷在他面前。

楚歇看清了,那是……是他扮做许纯牧夜里见他时穿的夜行衣。

心猛地一沉。

完了完了完了。

赵氏只知道将下毒有关的痕迹都抹去,却并不知道自己扮做许纯牧与太子来往的事情,那日回府邸也匆忙,竟忘记处理好这样重要的衣物。

好在面具是收纳在空间里的。

楚歇只能装作茫然:“这是何物。”

江晏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手指着地上,鼻翼处还沁着点点的冷汗,那指节都在发颤:“人在哪儿。”

“什么人在哪儿。”

“我问你他在哪儿?!”江晏迟猛地一推,砰地一声将人重重摔在榻上。楚歇被砸了个七荤八素,翻身便轻咳了两声。

“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江晏迟见他一副死咬着不肯松口的模样,急怒之下面色发白。

那一日他应该派更多人看着许纯牧的。楚歇向来狡诈阴险,定然是能查出金还赌坊事件中背叛自己的人。

许纯牧生性单纯,又不曾见识过这人的狠辣手段。只怕是毒半解未解便回了楚府,片刻便被拿住。

想到此处,江晏迟心底一片冰凉。

他听见那人咳嗽,稍稍恢复了几分神志,嘴唇发着抖问:“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是不是。”

楚歇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只觉得眼下剧情真的是崩得亲妈都圆不上了。

只能好歹先糊弄着。

“殿下问的是谁。我府中上等杂役都会发这样一件衣衫,黑色嘛,耐脏……”

“撒谎。搜遍了你楚府,只在你卧房偏厅搜出这一件!”江晏迟缓缓合上眼,平复跳动过快的心口。

他想到了。

阿娘被杀,也是在他卧房偏厅。

楚歇就喜欢在那里杀人是不是。

再睁开时,满眼的殷红。

“你是不是杀了他。”

“回答我。”

楚歇一看这形势不大好,考虑着要不要打开系统商量。刚一打开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啊啊啊”,震得脑袋发疼。立刻又关上了。

他……妈的。

给了系统一些看清形势的时间,楚歇与小太子斡旋着:“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何人,但是最近几日,府里像是逃了几个奴仆。怎么,这里头有太子殿下要找的人?那也不急,等我从昭狱出去了,帮您好生找找便是……”

难得地说话客气了几分。

一身湿透了,又是温度最低的凌晨,楚歇手脚一片冰凉,只想快些打发了江晏迟。

“太子殿下在找谁。可否和我说说。”

江晏迟只抿着嘴,许久都没能接话。

“我并没有下毒害你,这一定是误会。想必殿下也并没有找到证据,知道我清白的,对不对。都是误会,你我如今闹得这样难看怕是不好,这样,待我出去后各退一步……”

话未说完,江晏迟一声冷笑:“你以为你还出得去?”

这小崽子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软的不吃,非得吃硬的。

楚歇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压平。

“殿下。荣国公府陈氏,越国公府赵氏,两位世家大族为我作保。如今昭狱也好,刑部也罢,都抓不到丁点证据。怎么,殿下以为还扣得住我?”

“可笑,跪着求来的储君之位,你还真以为能站着坐稳?”楚歇说话毫不留情,“想当人当人,想做狗又做狗。你想得到美。我劝你识时务,江晏迟,我有本事让你坐上这个位置,也有本事将你摔得粉身碎骨。”

江晏迟深呼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总说些没用的,你在拖时间?难道,你还等着国公府来人保住你?没有证据又如何,这昭狱里被冤死的还少吗?!”

楚歇心口一寒,心道一声不好。

这男主路数太野,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莫非今天要栽在这里。

“楚歇,你说也好不说也罢,我都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江晏迟手一挥,立刻有人上来钳制住他两只瘦弱的胳膊,“我知道下毒的是你,也知道你手段通天,事情抹得一干二净教人抓不住把柄……可我今天不管这罪名坐得实坐不实,我偏要你死在这里。”

“江晏迟,你敢!”

他的脸色难得地出现一丝慌乱,色厉内荏道:“你敢动我,你……”

“拖出去,直接杖毙。”

江晏迟眼看着那人被扭着胳膊拖出去到刑房中,缓步跟上,瞧着狱卒往楚歇口中塞了满满的白帛,将人捆在长凳上半点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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