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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况味(1 / 1)

二王来替她扶辕,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弥生踩在脚踏上瞧他,歪着脑袋问,“你笑什么”

他忙敛了敛神,“我心里高兴罢了。”又指指后面的牛车道,“下人办事马虎,回门礼我都亲自查验过了,玄三匹,纁二匹,束帛十匹另有大璋一面,丝毫不差。”

他站在日光下,戴八粱冠,垂緌飘在胸前,身上是云字纹宽边镶滚的褒衣。生尔儒雅的人,妆点起来自有爽朗齐楚的风姿。他的快乐能感染人,弥生瞧着也跟着笑起来。上了辇复探身问他,“你乘车还是骑马”

他才想起自己来,左右一看,问小子,“我的马呢”

下面人抓耳挠腮,“殿下没有吩咐备马。”

他有些搓火,重重骂了句蠢材。也委实该骂,府里人仗着他好说话,平常不太拿他当回事。弥生心里不快,以后要狠狠整顿才好。眼下先不计较那些,撩着幔子道,“罢了,你上来和我同辇,别耽搁了。”

广宁王府在城南,穿过铜驼街走御道,出信春门再右拐出城,过两个坊院就到建阳里了。其实出嫁在九王府倒罢了,回门还在九王府有些说不过去。原本谢家在邺城也有产业,只是阿耶和众兄都外放做官,老宅子年久失修。加上赐婚的诏令下得又急,一时来不及张罗,只得再回旧地了。说起来她心里也不情愿,这辈子再不见他才好,可是没法子,时间不够,兜兜转转还在他眼皮子底下。

乐陵王府前早候足了人,兄弟姑嫂们都在,看见高辇来了纷纷迎上前来。慕容珩先跃下车,和诸位大小舅子见了礼才回身来接应她。没有摆脚踏,几乎是半抱着下来的。大家一看新婚夫妇处得甚好,都露出会心的笑来,弄得弥生老大不好意思。

一行人说笑着往门里去,弥生走了几步,总觉得背后毛毛的。回头一看,原来正赶上夫子散朝回来。也不走近,远远站在巷堂里,拉着脸,眉目生冷。

横竖她如今是泰然的,倒不需要刻意和夫主显得亲密,他们牵着手,就足以表示她过得很好了吧这样的讥讽对他来说够不够二王房事不济,感情上总不会亏空。她乐意好好跟他过日子,他们夫妻敦睦,他是不是倍感失望她瞥了他一眼,用轻蔑的眼神。忽然觉得解气,他老谋深算,她偏要反其道而行。淡淡的不是最伤人么淡淡的,对他正合适。

二王没有察觉,小心翼翼搀着娇妻进门去了。他站在坊墙下,五月的天竟然会觉得遍体生寒。其实没什么,她不过是依赖珩,他们不过牵了牵手。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没有实质的进展。就像要好的朋友,友谊再深厚,终究差了一程子。可是他仍旧无法释怀。他们昨夜同床共枕了,珩对她动手动脚了。提起这些来他就恨之入骨,吻她了么她为什么呼痛到底碰了哪里这些思绪几乎要逼得人发疯,狠狠捏着扇骨,那道道薄片压进肉里去,越痛越明晰。

果然女子负心起来更加决绝,有过肌肤之亲也算不得什么了。他觉得无力,现在能够操控朝局又怎么样,在她眼里还是可鄙可弃的。他泄愤式的拂了拂袖,好得很,转头就能把往日恩情都抛却。不提醒她,她忘了自己身上的烙印是谁打上去的了。

新婚夫妇进门见礼,在蒲团上长跪,叩谢爷娘养育之恩。

谢大妇留了心观察,二王脸上没有任何不熨帖,想来并未发现什么。如此便好,至少弥生少受些罪。她和谢尚书上前,一人搀一个扶了起来,对二王笑道,“弥生年纪小,脾气又冲,若是日后有不周到的地方,请殿下多多包涵。我们远在阳夏,委实照应不到。殿下是仁人君子,好歹当她孩子一样看待。万一有意见相左的地方,也请殿下看咱们的脸子,莫同她计较。”

慕容珩慌忙摆手,谦卑揖下去道,“大人言重了,弥生入了我广宁王府,家下一切都由她做主,我绝没有半个不字。弥生性善,我对她既敬且爱,怎么能有不和睦的地方呢请二位大人放心,我必定同她举案齐眉,不敢有半点违逆。”

这番话叫人惊讶,莫说他的贵胄出身,就是民间的普通男子陪新妇回门,也没有把自己位置摆得这样低的。女家亲朋听了自然满意。大邺儿郎惧内是通病,只不过外头都爱装样,甚是做作矫情。像他直来直去的反而痛快,不避讳那些虚妄,可见弥生嫁得有多得意。

大礼一过,几个婶子围上来说话,无非是叫她留意,道生、昙生、莲生都没有许人家,若是有合适的,好歹别错过了。正打着太极,眼角扫见慕容琤进门来,白衣广袖,笑得夷然得体。边给二王打拱边道,“阁老在外埠呆得太久了,二兄寻个时候把人调回京畿,也好便于往来。”一头说,一头笑吟吟的看着弥生,“如今辈分乱了,我该称你什么”

一旁的谢大妇心里急跳起来,唯恐有个闪失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叫人看出端倪来了可怎么好。弥生倔强半点不肯妥协,九王这模样也不像轻易能撒手的。这么粘缠下去怎么得了别到最后闹个鱼死网破,毁了大家的前程。

弥生对他欠身行礼,“夫子的师恩没齿难忘,只是现在入了慕容氏大门,场面上当以叔嫂论。平常若还有机缘再见,弥生仍旧称师尊一声夫子。”

叔嫂,师徒,这些都不是他要的。他心里疼痛难捱,面上还得装得从容。还没来得及应她的话,她却转过身去和二王拉家常了。声调娇糯,含笑道,“百年那孩子我喜欢,眼下还和他母亲住在一起么我看另派个院子离我近些,下了学我也好监督课业。”

她连做别人的现成母亲也很乐意,二王和她不紧不慢的聊着,挨得近,琴瑟和鸣,很是调和。他心往下沉,看堂内众人都是喜形于色的,只有他觉得这一切刺眼。再呆不下去,提着袍角迈出门槛。原本想回静观斋,一抬眼,正看见姗姗而来的十一王妃。

佛生给他纳福,“见过九兄。”

他点了点头,“你一个人来的”

佛生道是,“宫里派了个圣手来给殿下推拿,我在府里也是闲着。想起来今天弥生回门,便过来凑个热闹。”

他蹙眉打量她,眼神锐利得要撕拉开人的皮肉似的。佛生见她那神情,心里没来由的一跳,待要探个究竟,他却扯着嘴角笑了,“十一王的腿疾当真是麻烦得很,害得你四国楼里点了菜都顾不上吃,难为你了。”

佛生听他这话,脑子里轰然炸了雷。那次明明都部署好了的,谁知最后莫名其妙就叫弥生逃脱了。原本过去的事,平息下来相安无事,谁知水被他一搅又浑了。他提起四国楼,知道她点了菜没来得及吃,就这么简单还知道些别的什么她如临大敌,虽然弥生这会儿过得甚得趣。但那桩事抖出来定会坏了姊妹情义,他日二王登了基,弥生心里记恨起了她,她能落到什么好处

“那回是凑巧得很。”她敷衍着打哈哈,“我那时乱了方寸,把弥生一人留下了,怪不好意思的。”

他慢吞吞说,“她没有带人,你应该留两个婢女送她回来。”

“是是,九兄教训的是。”佛生心里仓惶,一迭声应着,“我疏忽了,所幸有惊无险,否则可要叫我悔青肠子了。”

她是脱口而出,女人么,一害怕就容易说错话。他抿起唇乜着她,什么叫不打自招弥生遭掳,论理只有大王和韩云霁知道,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不出声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骇然白了脸。他疏淡一笑,“你去吧,她瞧着你呢”

他摇着扇子翩翩然走远了,佛生这才缓过劲来,心里一松,发现亵衣竟都湿了。弥生来迎她,同她搭讪她也是失魂落魄的。九王这人一向不可窥探,肚子里打什么算盘谁也说不准。今天和她旧事重提到底是何用意

她转过脸看弥生,她还是热热络络的样子,想来九王并没有和她透露。眼下不能自乱阵脚,便勉力把持住了问她,“昨儿夜里可好那修珍方可有用”

弥生有些难堪,“阿姊别问这个我瞧你面色难看,身上不好么”

佛生脸上一红,把她拉到旁边,悄声道,“我今早不太舒服,传了医官来诊脉”顿了顿,更显得羞怯了,压低了嗓子道,“医官看了脉象,说是喜脉。”

弥生听了高兴得了不得,“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这些年好容易怀上了,往宫里报了吗阿耶阿娘那里说了么”

佛生扭捏道,“十一殿下写了奏表递上去了,阿耶和家家那里还没说,不好意思开口呢”

“这有什么,也叫家里人高兴高兴。”弥生想了想,抚掌道,“快些生吧,生了可有人叫我姨母了。家里阿兄们的儿女都不亲近,你要是生了就在跟前,若带不过来我替你带。”

佛生笑起来,“我可不敢劳你大驾,过阵子封了皇后,替我带孩子不是大材小用么”

姊妹两个胡侃了一阵,弥生怕她劳累,吩咐仆婢来搀她。自己还惦记着卬否里几样割舍不下的物件,便道,“六兄上次送我的孤本还在园子里,我这会儿过去拿。你上里头歇着去,看时候快开宴了,我拿了就过来。”

到底有前车之鉴,不敢一个人走,索性让人去寻了她母亲来。没有什么最好,万一有个闪失,母女两个也好有照应。

谢大妇还是担心她的洞房花烛夜,边走边问,“二王究竟怎么样中用么”

弥生尴尬的嗳了声。

“嗳什么”她母亲直皱眉头,“你还装么要是中用,今天能这么太平”言罢叹息,“真是委屈你了,大好的年纪摊上这个,以后几十年可怎么办。”

见她母亲哭天抹泪,弥生反过来劝慰她,“我不计较,他也怪可怜的。再说那个有什么好的。”

她母亲被她回得窒住了,怎么同她说里面的好处呢思量了半晌道,“天地也分阴阳极,这是伦常,男人和女人都少不了的,要靠他传宗接代的。”

推开卬否的院门进去,莫名有种萧条的感觉。她唏嘘起来,沿着青石板到廊下,嘴里只含糊应着,“他那长子过继到我房里了,以后当他亲生的就好。”走到帷幔前停住脚道,“我进后身屋,阿娘在外间等我。”

沛夫人知道她不愿意叫人看见,左不过是往日留下的一些东西。嘴里再强硬,第一个占了身子的人,实在是想忘也难忘的。

回身在圈椅里坐下,思量着她说的二王长子过继的事,不由嗟叹起来。别人肠子里爬出来的,能和自己贴心才怪。这二王害人不浅,倘或能给她个一儿半女倒也罢了,如今这样,还不如将皇位让给九王的好。

正琢磨着,门前的光影被人遮住了。还没等她开口,慕容琤叫了声大人,对她俯首长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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