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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1 / 1)

第十七章

荣莞时常打电话来关心,不过十有八九周凭不会直接听她的电话,后来随意定了工作少的一天,周凭才带陆新宜回家。

汽车穿梭在茂密高楼中,似乎并没经过多长时间的寻觅,就上了林荫遮蔽的石板筑成的私人车道,弯弯绕绕,在碧森森的林海中通入深宅大院。

跟陆新宜在街道上看到的都不一样,和那过分修饰了的风格迥异的高级住院楼倒有丝丝缕缕的相像。

是属于周家落后于时代又超乎平常的金钱味道。

“记住没有?”下车前周凭问。

他教了好几遍,陆新宜点头说:“记住了。”

周凭不太相信道:“记住说一遍。”

陆新宜在掌心画着路线道:“出医院直走,过三个红绿灯,右转,等四个红绿灯,上高架,从第三……”

“行了。”周凭下车,回身手搭在车门上微微笑着看他,“反正不常来。”

陆新宜打开了他伸进来的另一只手。

不是什么团圆的日子,甚至不是周末,本家大宅里却到处是人。

离开医院前,周凭只说出去吃顿饭,踏进院门时,陆新宜才知道是回周凭的家里吃。

他又不懂,只当大家大户都是这样热闹,直到被周凭带到主位坐下,外头墙壁上爬满积年的常春藤的老旧建筑里,只占整体一隅的餐厅宽阔而富丽堂皇,人头济济,却随着周凭的落座蓦地安静下来,陆新宜才慢慢局促起来。

他原本并不怕生,也不惧人群,但却莫名因为这宅子里人人恭顺的氛围而开始感到憋闷。

周凭动筷给陆新宜夹菜,旁人才开始动筷;每一道新菜必定先端到周凭面前,由他选择要不要留下,才随之排到后面;餐桌长、餐布洁,坐在稍远些地方的人已然看不清面目。

陆新宜只在伊万带来的老旧的片子里看过这样的场景,那些人身着华服。此时发生在这栋隐在闹市中的房屋里,发生在普通衣着的男女之间,却也显得和谐平淡。

“是叫陆新宜?长得真怪好看的。”挨陆新宜坐的中年女人含笑道,“新宜是哪两个字?”

知道这大概是周凭的妈妈,陆新宜放下筷子,想着周凭教过他的,认真说:“蜡笔小新的新,宜室宜家的宜。”

餐厅里也有小孩,他讲“蜡笔小新”,就在静谧沉寂的餐桌上引起一连串嗡嗡的杂音,陆新宜抬头,找到几双向他投来的好奇的童稚目光。

陆新宜下意识看周凭,见状荣莞也笑着嗔他:“是你?怎么这样使坏。”

从踏进院门后,就没怎么开过口的周凭眼里多了点笑意,荣莞脸色愈发好了许多:“几岁了?我听他讲话还好,除了慢一点,听不太出来在外面长大的,是不识字?”

周凭又剔好一块鱼放进陆新宜盘子里,叫他吃,边道:“二十。其实字也认识,因为没在国内长大,所以才很多都不懂。”

气氛奇异地好转,从这里开始,谈话一直持续到晚餐的尾声,话题大都围绕在陆新宜身上。

陆新宜也因此认识了许多人,周凭的小叔周御文,周凭小叔的大女儿周芸,小女儿周湘襄……每个人的名字都有听不懂的释词,但没人在介绍的时候会引起他说蜡笔小新时的反应。

荣莞道:“跟你二十的时候一比,真是嫩生生的,像个小孩。”

周凭不答话,荣旗抓着茶杯笑道:“姑妈,你今天第一次见他,还不知道,好好一个人,不知道被表哥教了点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芸道:“婶婶,其实二十也没多大,还在读书的年纪呢。”

她转向周御文:“前两天开会见我们校长,他说您提了句说咱家去个孩子,问我是谁,爸,是不是陆新宜?直接送他上大学?”

这两年的事周凭没刻意捂着,旁支都多多少少知道,更不说周御文家里,关于陆新宜的来路,房子里的每一个人也都依稀知道一些。

长在边境线上,年纪不大。是周凭的救命恩人。

现在周覃死了,周凭活着,两虎相争,胜者为王,那陆新宜就相当于是全周家的恩人。

周御文神情略微严肃,看了眼周凭道:“连名带姓有没有礼貌?还没定就去联大,你哥和小陆再商量看看。”

周芸已经二十四,不知道不这么叫陆新宜的话还能怎么叫,心说也没人告诉我可以叫嫂子啊,转头对周凭说:“哥,联大挺好,就去联大,我还能照顾照顾他。”

“嗯。”周凭从佣人手里接过水壶给陆新宜倒水,“中裕的房子正好也在附近,确实可以。”

没人跟他说过这事,陆新宜道:“什么联大?”

“喝水。”周凭道,“给你看的学校。”

陆新宜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奇怪道:“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周凭顿了顿,看着他表情很快说:“对不起,是我忘了,下次会先问你的意见。”

陆新宜本来是正常说话的语气,但最近周凭总是容易道歉。

周凭一道歉,他就有点磕绊了,握着叉子说:“你快吃饭。”

“好。”周凭说,“吃点虾吗?给你剥。”

陆新宜点头:“谢谢。”

周芸对陆新宜好奇了那么久,今天见面,才发觉和想象中大不一样。

不是一开始猜测的属于边境的肌肉虬结,也不是后来通过荣旗描述中周凭对他的态度得出的柔弱可欺。

素淡的白衣仔裤搭在他挺拔颀长的身体上,不显平凡,倒衬出他一张珠玉似的脸,和一双曜石般的眼。

如果她看过古早的□□,那么此刻脑海中就会有适合形容陆新宜样貌的夸张词汇。白的面皮和红的嘴唇,透亮的眼睛和鸦黑的睫。

最不同寻常的是那副什么都不太在意的神态。她们奢靡又荒唐的做派演在他眼里,只好像一出不需要怎么用心去看的野戏。

那之后周芸和陆新宜的直接接触也并不多,但不见面的那几年,总能想起老宅第一次见的那天,她家里英俊但也似修罗不近人情的堂哥把游离于老宅压抑氛围之外、不明状况的陆新宜,一个男孩儿,带回来过明路,好像要藏进心里似的宝贝。

周凭剥虾的动作熟练,当下周芸刚要咂舌逗陆新宜,被周御文瞪回去。

饭后,周凭没有离开的意思,旁的也没人要走,亲戚们三三两两散布在一楼的各处。

等陆新宜跟在周凭身边上楼,身后是周凭的母亲荣莞、管家杜礼良,和周凭的小叔周御文,旁人就也跟着慢慢转了场所。

他们进到西边一间书房模样的房间里,比餐厅还要敞亮,装饰老派,吊顶高而四方,一具斑斓的水晶灯扎在中央,在业已暮色苍苍的时分,光亮遍布每一座书架,和每一条沙发。

各式各样的鞋踩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均被隐去了声响,书架边有佣人伺候净手,其中一个大书架最上面一层堆了没人去翻的幼儿读本,周湘襄爬上梯子钻进顶层,过了会儿手里高高举着一本书探出头来:“蜡笔小新!”

周凭垂眼看着陆新宜一笑,众人跟着都笑。

荣莞在长沙发上坐下,旁支的女眷围在一起交谈。

周凭走动几步,随意地靠在窗边,一手牵着陆新宜,一手插袋,跟周御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同时又不断地有人来找他谈话。

过了会儿,周凭话音一转,突然当下兴起般转头道:“这间不错,朝阳,我看你以后就住这儿挺好。”

房里又蓦地一静,许多双眼神乱窜,许多道鼻腔屏息,荣莞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随即灰了脸色。

陆新宜看她满脸受辱和尴尬的无地自容,转开了视线,听周凭又说:“等明天她搬出来,主卧的东西,除过我爸用过的收起来,其他都扔,东面的墙打掉……后面荣旗会跟你细说。”

杜礼良立刻点头道:“这房子太老,是到时候拾掇了。”

“不过这回买东西不要荣旗拿主意。”他点了点陆新宜的脸,“跟他商量,看他喜欢。”

杜礼良再又答应。

周御文给周凭点了支烟,然后又给自己点上,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说:“那还是我陪着去一趟……安安年纪轻,怕沉不住。”

说完他对杜礼良笑了笑:“杜伯,我可又要使唤杜安出门,您别心疼儿子。”

杜礼良道:“二爷哪里话,您心疼他没定性,肯帮衬,咱心里知道。”

房里先静,很快又随着周凭的意思闹。只是荣莞身边的女人们在悄无声息间散光了。

几个男人找话闲聊,周凭慢慢地一寸寸捏陆新宜的手指,手里的烟没抽两口就摁掉,见状周御文也熄了烟头。

似乎所有人都看不到在红丝绒的长沙发上坐立不安的荣莞。

她维持着端庄的坐姿,洁白细腻的颈项天鹅般修长,在泼天富贵里浸淫的大半生让她永远不会出错,但也在此刻透过无法自控红了的眼圈和颤抖的指尖中显现狼狈。

周凭不要她的命,甚至不许她离开老宅,留她在族谱上,一次一次地带来羞辱。

周凭本来是主家,最后却是他最先走,所有人等在门口,只为了目送他的车子离开。

顾盼生姿的美妇人一扫书房里的难堪,走在众人的前面,很舍不得地留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住几天,我看你真是瘦了,叫阿姨炖点汤给你喝,小陆也是,跟着你这儿两天那儿三天的,总不如住在家里。”

她还挽着陆新宜的手,满目殷切。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周凭跟家里关系“不好”,父亲弥留之际母亲伙同大哥谋他性命的“不好”,陆新宜也真要羡慕这样的母爱。

周凭避开荣莞伸过来的手,揽陆新宜到身边,用得体的神情和语调道:“不了,他爱闹,回来扰您清净。”

汽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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