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的心情本就不好,担心李克用的秋后报复、以及如何向朝廷解释,诸多复杂的情绪,肆虐在心田,令他不胜其烦。
蓦然见到这种乱哄哄、脏兮兮的难民,心情愈发糟糕,那股烦躁、暴戾的情绪,骤然提升到了极点。
他正阴沉着脸,双眸之中,不时闪烁着凶光,一抹绿油油的幽光不断掠在难民的身上,正在他快要抑制不住情绪,准备发泄一下的时候,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魂牵梦绕的身影,梦里几回顾,此心仍如故。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会碰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你即便每天都要见上一面,一旦很长时间不再看到,印象就淡了,若不是再次相遇,你都感觉不到对方曾经存在过。
可是有些人,哪怕只是见过一次,就会深深地印在心底,刻在脑海,那人的形容、神态,会随着每一次的想念,愈发清晰,清晰得让你根本停不下想念。
而这道进入朱温视线中的身影,就是让他一眼难忘,记挂终生的那个人。
你可以不信神、不信天、不信地,但你不得不相信,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处柔软的所在,在那心底的最深处,深深地藏着他的真爱、他的命门。
遥想当年,朱温的寡母,带着朱温兄弟三人,寄居在萧县刘崇家中,以一介柔弱的肩膀,扛起家庭的重担。
转眼之间,母亲那美丽慈爱的容颜,被生活的压力、和无情的岁月,雕蚀得沟壑纵横,青丝华发,这一切,看在朱温的眼中,疼在他的心头。
没有儿子,会不想让自己的父母安享晚年的,不要反驳,你心中的那些例外,他们是人子吗?是人吗?他们不是,当然不再此列。
可惜一家兄弟仨,都是奴仆。
不甘命运、不甘平凡的朱温,显得十分出挑,结果也遭受了不少的惩罚。
一成不变的生活,若想改变实属不易,朱温打算铤而走险,加入黄巢的义军,而就在那年,他遇见了她。
她高高在上、娇美、圣洁得犹如大雪山上的白莲花,亭亭玉立、馨香远溢,望之让人心灵澄澈、倾慕不已。
也就在那个时候,朱温的心头印上了这道身影,一直铭刻在内心深处,擦拭不掉、遗忘不了。
一向以暴力、残忍闻名后世的朱温,就在那个时候,把初恋交给了单相思。
如果他的心中还有柔软的地方,如果朱温还有命门,那么心底深处,除了他的母亲之外,怕是也只有这道身影了吧。
那是他年轻时代的梦,那是让他每每想起、都欲罢不能的人儿,那是他曾经无数次激发勇气、拼命向前的力量源泉,那是他心中的神,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几乎都有这么一个人,斩不断,理还乱,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这位女子,年约二十三、四,娇柔的她,衣衫褴楼,却面色沉凝,柔和的目光中,总是带着一抹恬静,仿若遗世独立的冰莲花。
在那堆乱哄哄、脏兮兮的人群中,她的境况同样不好,却依旧显得鹤立鸡群、卓尔不群。
她的身上,似乎有着一种独特的气息,那是一种让人心安、沉静的气息,也是让朱温最痴迷的气息。
她就是张惠,宋州刺史张蕤的掌上明珠,那个让朱温觊觎已久,思念如狂的女子。
看到张惠的一瞬间,朱温原本的烦躁、暴虐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了,留下的只有满满的眷恋、渴望、还有迷离。
“去,将这些人安置下来。”朱温声音微颤,显得有些激动,痴痴地望着张惠,头也不回地对着身边的葛从周等人嘱咐道,根本不顾这些大将诧异的目光。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还有,调拨一批粮草过来,好生招待这些流民。”
“诺”葛从周不敢怠慢,虽然不明所以,却连忙应命。
朱温的异常表现,让他吃惊不已,循着朱温的目光,他看到了一位难民女子,那是一名特别的女子,让人看上一眼,就不容易忘却,甚至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朱温旁若无人地跃下战马,整理了下一身的衣冠,甚至还对着战马一侧的眼睛,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尊容,确认无暇后,这才缓缓地走向着张惠。
朱温一行人,个个步履铿锵,龙行虎步,早已引起了流民的警惕,看到这些人直接向着他们走去,很多人的眼中,浮现出莫名的不安。
张惠也好奇地望了过来,她此刻小心地搀扶着母亲,跟随在神情儒雅,却一身狼狈的张蕤身后,那望向朱温等人的目光,闪烁不已、略有所思,不过形容,较之其他人却镇定不少。
“几位将军,在下张蕤,不知几位有何贵干?”一看朱温等人,停在了自己的身前,张蕤连忙小心翼翼地抱拳问道。
张蕤就是宋州刺史,黄巢溃败,逃往曹州老家的路上,攻破了宋州治所睢阳县,张蕤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妻女弃官而逃,一路上混在流民之中,免得被其他人认出来。
这个时代,一旦失去节制之地的刺史,就是褪毛的凤凰不如鸡了,而张蕤的境况更加不堪。
朱温之前,根本就没有注意这个形容狼狈、颇为寒酸的老人,他的眼中只有张惠,直到张蕤开口询问,朱温才突然醒觉过来,神情略显讪讪,不过转瞬就恢复如初,拱手道:“在下宣武节度使朱温,这位想必就是宋州刺史张蕤、张使君吧。”
张蕤闻言,神情巨变,不过多年的官场历练,让他稳住了心神,而且朱温理论上还是他的上司,这么一想,他就连忙拱手道:“正是在下,见过朱总管。”
朱温是认识张蕤的,梦中情人的老子,怎么可能不打听清楚呢,一见对方诚惶诚恐的模样,就立刻温和地道:“张使君客气了,说起来使君一家沦落至此,朱某也有对不住的地方。”
朱温的客套、和蔼,顿时让张蕤受宠若惊,不明所以,因此愈发不敢怠慢,再次拱手谦虚地道:“总管无需自责,追缴草贼乃是总管职责,草贼肆虐宋州,乃是贼性难改,自然与总管无关。”
对方如此识相,倒是让朱温十分开怀,怕就怕这老头对自己不满,这可是心上人的父亲,若是他不点头,即便自己用强,获得心中女神,总觉得不够圆满。
这个魂牵梦绕般的女子,在她面前,朱温不知不觉就想表现得尽善尽美一点,耐着性子,继续客气道:“使君海量,朱某佩服,只是朱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使君一定要答应在下。”
嗯,张蕤闻言,神情狐疑,陪着小心疑惑道:“在下现在身无长物,流落至此,不知还有什么能够帮助到总管的,若是真有能为总管效劳的地方,在下一定尽力。”
“哈哈”朱温大笑一声,显得十分礼贤下士,温和道:“如今黄巢败亡,宋州平定,使君本就是宋州刺史,朱某冒昧,还请使君继续担任宋州刺史一职。”
“啊”张蕤闻言,心中一惊,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朱温所说的竟然是这件事,如果能够官复原职,他当然乐意之至,可他一个弃官而逃的刺史,竟然还能有这番礼遇,确实让他始料不及。
不过他和朱温非亲非故,此人为何要帮助他呢,这个倒是让张蕤想不通,不过,人老成精,循着朱温不时闪烁的目光,他还是发现了端倪。
朱温之所以愿意帮他,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而是想要他的女儿。
明悟到了这点,张蕤非但没有高兴,反而犹豫了起来,依他本意,将女儿许配给朱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无论身份、地位,对方都配得上他的女儿。
可是,张惠虽然还是完璧之身,可毕竟曾经许过人家的,只是命不好,尚未过门,夫婿就死在战乱之中,若是这件事,朱温以后知道了,他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吧。
不过朱温的请求,他又不敢不回应,只好忐忑地道:“在下自然是愿意为总管效劳的,只是......”
“哈哈,只要张公愿意就好,自此之后,咋们就是一家人了。”朱温大笑一声,显得十分开怀,一把搂住张蕤的肩膀,慨然道:“说起来,宋州也是朱某的节制之地,只是一直忙于征讨草贼,都没时间前去拜访一下张公,实在失礼至极,如今让张公流落至此,朱某十分抱歉。”
朱温的亲热,让张蕤有些不自在,连忙招呼妻子、女儿过来,一起拜见这位流氓总管,只见张惠扶着老夫人蹒跚而来,及至近前,一同福了一福:“老身见过总管。”
“奴家见过总管。”
二人的拜见,却让而立之年的朱温,有点类似毛头小子般的慌乱起来,连忙虚扶一下,示意不敢承受此礼。
不过他的眼神,自此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张惠的容颜,那痴迷、爱慕之意,就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那情形,就差在脑门上贴着“这个小娘我要了,快点将她许配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