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1 / 1)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较晚,S市的冬日向来在十月就开始了,这会却拖到十一月下旬了才渐渐到来。

叶子曦在家一边整理冬季的衣裳一边瞧瞧打量冉冉,小姑娘正坐在茶几边安安静静地做手工,全神贯注地,纤长的睫毛偶尔煽动,黑色阴影之下笼罩的是几乎一眨不眨的明亮瞳仁。

女儿的生日就要到了,该给她买点什么呢?

“冉冉,你想要什么礼物?”

闻言,冉冉从一堆花花绿绿的彩色纸中抬起头来:“唔…我也不知道,只要妈咪带我出去玩就可以啦!”

冉冉和其他孩子不同,乖巧的她从来不主动要求什么,更不贪得无厌,一根小小的棒棒糖就能满足她。只是她越这样,叶子曦就越觉得内疚。

唉,可真伤脑筋。

正当叶子曦愁眉苦恼之际,忽然冉冉似乎想到了什么,说:“有了!妈咪和叔叔带我去游乐园玩好不好?”

钟以辰回来的时候,身上带来了一阵风。外头看上去的确很冷,他的鼻子都冻得有点发红。他把笔挺的西装外套脱下,里面搭了一件淡茶色的薄毛衣,叶子曦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当年她送给他的。

学生时代的他和现在的他穿上这件毛衣给人的感觉不同了。那个时候穿,虽然显得有些老成,却又有一种非常时尚的感觉;现在穿上同一件衣服,倒是显得年轻了。

主要是钟以辰生得本就英俊,躯干又挺拔,只是稍微瘦了些,紧身的衣服穿在他的身子上还稍显松垮。叶子曦抬眸看了他一眼,瘦削的脸颊上早就没有多少肉,看在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钟以辰的工作很辛苦,但是他一句怨言都没有。他赚钱养着自己,是他给予自己的恩赐,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折磨他?

她知道他的辛苦不仅仅在工作上。

其实那次言依来过之后,叶子曦就变了。好像潜意识里,真的没有那么抗拒他了。

“你这个周末忙吗?”

叶子曦顺手接过钟以辰脱下的西装,把它捋平,挂在衣橱里。

“嗯?”钟以辰愣愣地看着她为自己挂西装,一时大脑有些空白:“还好,应该有空。”

合上门,叶子曦靠在衣橱的门上,“周五是冉冉的生日,我们周六带她去游乐园吧。”

我们?这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字眼此时此刻变得不同寻常,钟以辰细细咀嚼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就笑了出来:“好,没问题。”

他的笑容令叶子曦觉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没什么。”钟以辰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拼命往上扬的唇角:“就是开心。”

冉冉生日的那天,钟以辰特意请了半天假,早早地从公司出来。于是,当叶子曦接了冉冉回到家的时候,钟以辰已经换好了简单的居家服,等着他们了。

“冉冉,生日快乐。”他抱起自己的小女儿,轻轻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谢谢叔叔。”冉冉并不抗拒,反倒是搂上了钟以辰的脖子,一副很享受这个亲吻的模样。

“猜猜叔叔给你带了什么?”钟以辰抱着冉冉坐在沙发上,把早就准备好的信封拿出来,放在小姑娘小小的手掌心里:“拆开看看?”

放在信封里的是三张游乐园门票,冉冉见了,稚嫩的脸上是按耐不住的兴奋之情:“哇!叔叔,你要和妈咪带我去游乐园玩吗?”

“没错,我们明天就去好吗?”

“嗯,叔叔你真好!”

叶子曦收拾好自己从卧室里出来后,就看到这样一派景象——小姑娘坐在男人的膝盖上,亲昵地抱着他,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响亮又甜蜜的一个吻。钟以辰微微侧着头,任由小姑娘的口水擦得自己满脸都是。他修长的手臂把冉冉紧紧地圈在怀里,一向凌厉的眼神变得柔软,神情亦是少有的无忧和放松。

叶子曦的心头一动,她说不清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只是,这一幕似乎是一个好理由。

一个她无法抗拒的理由。

钟以辰回过头来,看到叶子曦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又在走什么神,看上去无辜又惹人疼。他轻笑,微眯的眼睛里分明是外人所看不到的宠爱。

叶子曦觉得,一旦了解钟以辰了之后就会知道,夸他帅是对他最肤浅的表扬。然而,英俊,迷人,气质好,这些词好像也不够份量。

他在冥冥之中有股道不清的魅力,举手投足间,即使是再细微的动作,仅仅只是一个笑,就能使叶子曦找回当初那份怦然心动的感觉。

她的青春因为他的出现才没有荒芜,她的人生也因为他的出现才会变得如此不同。

或许钟以辰这个名字,不仅承载了她的所有,也支撑了她活下去的理由。

雪白的鲜奶油蛋糕,用巧克力酱写着的“生日快乐”字样,翻糖做的卡通小人,一片黑暗的室内只有蜡烛燃烧着火光。冉冉坐在餐桌前,双手合十,漂亮的双眼紧闭着,虔诚地许着心愿。

“呼——”蜡烛吹灭,掌声响起,叶子曦问正笑得灿烂的女儿:“冉冉许的什么心愿啊?”

“不能告诉妈咪!愿望说出来就不会成真啦!”

叶子曦笑:“好,那我们不说。”

吃完蛋糕,叶子曦在厨房里洗碗,偌大的客厅里只有父女两人。冉冉突然故作神秘地凑近钟以辰,小声道:“叔叔,我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望。”

“嗯?不怕它不会实现吗?”

“我不怕。”冉冉笑得甜甜的,露出雪白的牙齿:“因为我知道它一定会成真的哦。”

话音刚落,她贴着钟以辰的耳廓,轻声说了句什么。

她的声线够轻,钟以辰却听得格外清晰,那句话滑入耳中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一切坚持都有了意义——

“我希望,叔叔,妈咪和我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夜深人静,皎洁的月色给昏暗的客厅染了光,年幼的孩子已经安然入睡,叶子曦悄悄离开卧室,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客厅里。

钟以辰靠在沙发上,高挺的身子陷在里面,修长的双腿自然弯曲,手指间夹了玻璃高脚杯,其中盛着微红的液体。

叶子曦蹙眉,这个男人的胃刚刚才差不多养好,竟然开始喝起红酒来?

“偶尔喝一点点,不要紧。”叶子曦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却轻轻松松地猜出了她在想什么,这样的心有灵犀不言而喻。

钟以辰没有看她,双目似乎没有焦点,他像在思考,又像在放空,过了片刻,他方才转头,拿起一旁的一个空酒杯,问:“你也来点?”

不知道是被怎样的心情所控制,叶子曦讷讷地点了点头。

钟以辰笑了笑,递过酒杯,微凉的指尖滑过叶子曦的手背,带来一阵触电般的酥麻感。

“我一直在想,四年前的今天,如果我陪着你就好了。”钟以辰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子曦,我很后悔。”

“我唯一的女儿出生的时候,我竟然不在……”他说,嗓音跟着沙哑:“别说你恨我,我都恨我自己。”

他恨自己的绝情,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不勇敢。

钟以辰似乎有些醉了,话变得多起来,好像一股脑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那一天陪在你身边的人应该是我!是我啊!我到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走……叶子曦,你打我骂我都是我活该,我他妈这就叫自作自受……”

叶子曦看着钟以辰,心脏砰砰直跳,情绪比眼前的人还要更不稳定。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他妈为什么要隐瞒?!你要是告诉我,我死都不走了……”

钟以辰一向是温文儒雅的,从他的嘴里接二连三地爆出这样的脏话,叶子曦也是第一次听见。她完完全全地傻在那里,下唇也咬裂了口子,出了血,却不疼。

好像左胸口更疼。

钟以辰在叶子曦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坚强的,是强大的。然而现在,她见到他这副狠狠责备自己的狼狈模样,他的脆弱令她心疼。

对,他钟以辰说的没错,他就是活该,他就是自作自受。千错万错都得怪到他头上。可是叶子曦此时此刻就是狠不下心来,反倒是觉得他无助,觉得他可怜。

去怜悯一个伤害了自己的人,有人说,这叫犯贱。可是叶子曦知道这不是,面对这个人的时候,这叫爱情。

好像爱一个人就是这样,不管他到底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到最后,自己还是可以宽恕。

好像根本恨不起来。

真傻。

叶子曦的眼眶微微湿润了。

“子曦……子曦啊……以后我一定不走了……你也别赶我走,好不好……”

钟以辰忽的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叶子曦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双眼。

那双眸子撞进视线的时候,叶子曦就知道,那份魔力,丝毫不减。

不知是酒精的驱使,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钟以辰不受控制地捧起叶子曦的脸颊,大拇指拂过她的嘴唇,用力地吻了下去。

酒杯落在地上,鲜红的液体洒了一地。

叶子曦没有躲,她的肩膀因为害怕而颤抖,可是她却不愿躲。

并非是醉了,这一秒,她比以往都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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