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晚上,陆嫣总是回家很晚,简瑶时常会带着她去酒吧演出,让她客串上台,甚至还邀请她加入乐队,一起做音乐。
陆嫣欣然同意。
总而言之,她必须让自己忙起来,必须做点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或许失恋总有后遗症,陆嫣没有办法整天呆在家里,只要安静下来,一个人独处,她脑海里总会浮现那个男人的影子...挥之不去。
他曾给过她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可是他告诉她,那是假的。
是啊,假的。
沈括的父亲是因为在陆氏工作才染上那样的病,以沈括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她。
他一直都在骗她。
只要想到这些,陆嫣心如刀绞。
那天晚上,陆臻将醉醺醺的女孩从绿藤酒吧拉出来。
她脑子迷迷糊糊,不太站得稳,靠在墙边,半睡半醒的样子。
这个暑假,原本应该是陆臻最放松、最放飞自我的暑假,可是他每天的时间绝大多数都是花在找女儿上面。
虽然知道有简瑶看着她,但陆臻还是不放心,今天看到小丫头居然还喝酒了,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陆嫣没成年。”他回头质问简瑶:“你让她喝酒?”
穿着背心配宽松长裤的简瑶倚靠在门边,似乎也很无奈:“她把饮料换了酒,刚刚还真没看住,抱歉啊。”
“怎么能没看住,我同意让她跟你出去散散心,不是让她喝酒的!”
“喝点酒,也没什么大不了。”
简瑶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我当年失恋醉了三天呢,醒了马上就那那男的给忘了。”
陆臻望向她:“你失恋过?”
“谁还没失恋过呢。”
“那男人谁?”
简瑶皱眉:“哎,我干嘛要告诉你呀。”
“你必须告诉我。”
“你这人...太不讲道理了,要不是看在小嫣的份上,我都不会理你。”
陆臻完全忘了自己是来这儿做什么的,他满心都想的是简瑶过去被谁甩过,谁这么没眼光居然敢甩他老婆!
陆嫣忽然躬身,扶着墙一阵呕吐。
俩人立刻停下吵架,跑过去扶着陆嫣。
陆嫣吐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肚子一阵阵地痉挛,狼狈又难看。
陆臻顾不得脏,用衣袖去给她擦脸,心疼地说:“好些没,慢点,别呛着了。”
陆嫣缓了好一会儿,这才稍稍舒服一些。
简瑶也很自责,毕竟是她疏忽了才让这小丫头偷喝了酒。
“你快把她带回去吧,真是可怜。”
陆嫣甩开了陆臻的手:“不、不回去,还没玩够呢。”
“还玩?大小姐,别忘了明天高三年级的补习就开始了,你还想不想考q大了。”
提到q大,陆嫣忽然沉默了。
她背对他们站着,路灯下,背影单薄。
当初沈括说,他要考q大,想和她念同一所大学。
为着这句话,陆嫣一直在努力,努力追赶他的脚步。
一起念大学,多么美好的期许,而现在,物是人非,如此荒唐......
简瑶用鞋尖踹了陆臻的小腿一下,低声说:“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猪吗!”
陆臻自觉失言,连忙走过来,拉住女孩纤细的手腕:“算了,先回家。”
“我不考q大了。”陆嫣挣开了他的手,嘴里喃喃说:“不考了。”
简瑶宛若哄小孩一般,耐心地哄着她:“不考不考,咱不考那破学校,咱考清华北大,啊,别难受...”
只听“哐”的一声巨响,简瑶吓了一跳,回头见陆臻抬腿踹翻了路边的垃圾桶。
“你发什么疯!”
陆臻终于忍不了,指着陆嫣,怒声道:“为了这么个烂人,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和别人有半毛钱关系吗?没有他,你就不活了是吗!”
“陆嫣,这样的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陆嫣低着头,脸埋进灯光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失望吗。”她干哑的嗓子说:“我对自己也很失望,你知道吗,真的很失望。”
她无助地抱着身子蹲在路边,喃喃地说:“真的很可笑,明知道他骗我这么久,明知道他讨厌我,讨厌陆家,可我...就是喜欢他...”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落在地上,顷刻间便浸入灰土中。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这样去喜欢谁了,这辈子都不会了。”
“就算他骗我,我也不能恨他,他骗都骗了,为什么不骗久一点呢...”
以前,陆嫣自己都看不上那些看不上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女孩。
不就是失个恋吗,能有什么大不了,熬过去又是好汉一条。
或许,只有“加害”的一方,才能这样轻描淡写地翻篇吧。
譬如沈括,他都考上省状元了。
陆臻见不得自家姑娘哭,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蹲下身,笨拙地用袖子给她擦眼泪,又是抱、又是哄,低声说这一些无用的安慰的话语。
“不就是男朋友吗,等以后念,我帮你找,肯定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
“以前你不是还喜欢梁庭吗,要不你回头再考虑考虑他,这次我不反对就是了。”
“你要找沈括那种好看的小白脸,那...叶迦淇也行啊!”
……
简瑶凝望着陆臻哄女孩的模样,榛色的眸底浮现一丝波澜。
他虽然有点笨,脾气也不好,但他是个内心温柔的人。
陆嫣哭累了,终于顺从地爬上了陆臻的背,乖乖地趴在他坚实宽阔的肩头:“陆臻,我要回家。”
“嗯,我带你回家。”
他稳稳地背起了陆嫣,回头望向简瑶,用命令的口吻说:“你也回家。”
简瑶跟个孩子似的,漫不经心耸耸肩:“你管好陆嫣就行了,干嘛管我。”
“我当然要管你。”
你是我老婆,我孩子的妈。
后面半句话,他没敢说出口,上次被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陆臻伸手,将简瑶敞开的衣领拉链往上提了提,将她白皙修长的脖颈遮掩住。
鬼使神差的...简瑶竟然也任由他这么做了。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感觉,面前的少年,与初见时不太一样。
“以后你不会再失恋了。”陆臻没头没脑说了这一句。
简瑶没反应过来:“什么?”
“跟了我,你就不会失恋了。”
“……”
她笑了起来,用手包打了他一下:“去死吧你。”
陆臻也笑了起来,因为那一双桃花眼的缘故,他笑起来格外好看,莫名给人一种春暖花开的感觉。
他能成为三中的校草,说明学校的女孩眼睛是不瞎的...
这家伙,帅是真的帅。
趁着简瑶没回过神来,陆臻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走了,早点回家。”
动作那般自然,让简瑶有些猝不及防。
直到他背着女孩走出老远,她怔怔地摸摸自己的额头...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暖触感。
她重新回酒吧,一转身却见乔楠倚在门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简瑶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虚:“收工回家了。”
“这么早?”
“嗯,明天学校有暑期补习。”
乔楠当然不相信简瑶居然会在意暑期补习这种事,她对学习方面的事情从来不怎么上心。
“是因为他让你早点回家吧,你干嘛这么听那家伙的话!”
“你好吵!”
“你瞒不了我。”乔楠不依不饶:“陆臻那种阔少,跟咱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别自以为是。”
简瑶指尖点住他的胸膛,止住了他跟上来的步伐,拎着包,潇洒地离开了。
陆臻背着陆嫣回了家,将她交给李婶,吩咐着给她收拾了一下,让她先睡下去。
他径自出了门,叫了辆出租车,来到沈括的家门口。
木门上有不少岁月留下的划痕,窗户半开半阖,屋子里没有亮灯,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人。
陆臻在门前踱着步子,越想越觉得恼怒,火气窜上来,他走到门边,抬脚便要踹门。
脚都已经抬到半空中,还是没有踹下去,他咬咬牙,又抽了回来。
“妈的。”
他低低地骂了一声。
倒不是怂,只是于心有愧。
当他听说沈括父亲因为陆氏的水泥厂而患病以后,回想起了过去许许多多的事情。
他的成长岁月总和那家伙脱不了干系,明面上,好像每次都是陆臻在欺负沈括,但是只有陆臻自己心里清楚,是沈括...
是沈括在陷害他。
每次当他被老师惩罚亦或者被同学误会之后,他总能看到沈括对他笑,那种阴测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一开始,他以为沈括嫉妒他,嫉妒他的家世甚至嫉妒他的颜值...
而如今真相大白,才明白当初那些幼稚的猜想何等可笑。
是他们陆家...造成了他一生的悲剧。
陆臻紧咬着下唇,忍住火气,转身离开了。
然而他刚走到巷口,便见沈括提着白色塑料袋出现在狭窄的巷道前。
白色塑料袋里装着一沓黄纸钱和两串假元宝。
骤然见面,两人的心脏都是一突。
沈括面上平静,问道:“有事?”
自家闺女为了这男人都瘦了一大圈了,他居然还像个没事人似的,陆臻气不打一处来,但他不愿再如过往那般冲动了。
他质问道:“你可以怪我爸,也可以怪我,甚至过去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计较,但你欺负陆嫣,算什么意思。”
最后几个字,他唇舌间碾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括鼻息间发出一声轻嗤:“如果我真要欺负她,她就不会只是哭哭啼啼这么简单了。”
他说完与陆臻擦身而过,重重撞了撞他的肩膀。
陆臻被他的这句话刺激到了,他无法想象,沈括这种可怕的家伙,当初计划对陆嫣做什么!
他猛地转身,跳到沈括地肩上,将他重重扑倒在地。
陆臻攥着他的衣领,手已经捏紧了拳头。
他喘息着,愤恨地瞪着沈括――
“你他妈还有没有人性!她什么都不懂,你为什么要欺负她!”
沈括手里的白色塑料袋飞了出去,落在地上,黄纸散了出来,被湿漉漉的地面浸润了。
“打啊。”
沈括冷漠地望着他,说道:“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打啊。”
一阵风起,几张黄纸四下飘散。
陆臻颓然地放下了手,松开了沈括的衣领。
沈括狼狈地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捡起了地上的黄纸塑料袋。
陆臻喘息着,一字一顿道:“沈括,一命抵一命,我的命你可以随时过来拿。”
沈括冷笑:“你想死,老子还不想坐牢。”
陆臻死盯着他,漆黑的眸子宛如化不开的浓墨:“欺负陆嫣,你会后悔...”
“我从不后悔。”
陆臻固执地说:“我会让你后悔。”
说完这话,陆臻转身离开。
沈括站在巷口,望向他的背影,立了很久。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当初送他健力宝的那个傻男孩,长大了。
人总是要长大,不为自己,也为了自己所爱之人。
他抬头,看到几只蛾子绕着白帜灯上下翩飞。
这么些年,他对陆臻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让他真正快乐过哪怕一秒...
直到那个女孩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宛如一束光,照亮了他满目疮痍的荒凉世界。
憎恨和复仇不能带来满足,但爱可以。
他不能让她的一生都活在无休止歉疚和自责中,不能让她带着赎罪的爱,去爱他的余生...
他知道,迟早有一日,她会走出来阴霾...
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海阔天空。
沈括闭上了眼睛,任由雨星子轻飘飘地拍在他的脸上。
陆嫣,原谅我此刻的决定...
填报志愿那几日,梁庭和秦皓两人成天抱着厚厚的志愿填报参考书,来陆家,和陆臻商量着填报志愿。
他们三个幼儿园一起念,小学初中也在一起,高中当然也在一起,本来都约好了,大学也要上同一所大学。
结果没想到,陆臻这狗ri的高考分数居然飙到了六百分,梁庭脑子聪明,成绩一直不错,比陆臻考得还好,但秦皓就不行了,只考了五百多分,显然是不能和他们一起念大学了。
“沈括报哪所?”陆臻问梁庭。
梁庭专注地用笔勾画着志愿学校资料,漫不经心说:“我上哪儿知道。”
“你不是以‘情报人员’自居吗,去,帮我打听打听。”
梁庭皱眉:“你打听他做什么?”
“你管老子打听他做什么。”
一天后,梁庭打听来了最新情报:“其实没什么悬念,沈括的目标一直都是q大的计算机专业,他这个成绩,上q大绰绰有余...”
他话音未落,便看到陆臻在那张空白的志愿填报纸卸下了q大计算机系的字样,他一把攥住他的手:“你干嘛!”
“填报志愿啊。”
“你...你报q大啊!”
他刚说完这话,楼道口的陆嫣便顿住了脚步,诧异地望向陆臻:“你报q大?”
“你们别这样看老子。”陆臻不自然地说:“他能报,我不能报啊?”
梁庭担忧地说:“人家是省状元,全国大学都任他挑选了,你再看看你的分数,虽然也不错,但...比他还是差的有点远啊,你要跟他报同一所学校...”
真是够悬的。
“去年q大的最低分数线,也只比我这分数高十分。”陆臻坚定地说:“我有预感,今年会降。”
陆嫣匆匆下楼,抓起陆臻的志愿表看了看,第一志愿,q大计算机系。
她急切地问陆臻:“你追着他填志愿,想干什么?”
陆臻揉揉鼻子:“没什么。”
见两人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含糊不过去,只能说道:“老子过不去这坎。”
梁庭不解:“什么坎?”
陆臻揉了揉鼻子,故意不提陆嫣,说道:“被他整了这么多年,老子过不去这坎,老子还想...和他斗斗,我就不信,我真的什么都不如他。”
“你有劲没劲!有什么好斗的,遇到他是我们倒霉,这辈子最好躲他远点,越远越好!他是骗子...是大坏蛋!”
提到沈括,陆嫣的情绪又快绷不住了。
陆臻抿抿嘴,夺过了自己的志愿表,叠好后塞进了书页里。
“我可以输,但我不躲。”
他沉声说:“他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如果他未来会把我搞破产,在这之前,我会先让他破产。”
“……”
梁庭嘴角抽了抽。
哥,你还真有自信。
总之,陆臻决定的事情,谁都劝不听,第一志愿是报上去了,第二第三志愿他没管,陆嫣帮他谨而慎之地选择了学校,都是那种填报了就肯定能进的,给他保底。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今年q大的分数居然降下来了,比陆臻的分数还低了十多分,而且计算机系本省填报的同学真不多。
所以当他拿到录取的通知书的时候,陆简要高兴得飞起来了,恨不得逢人就说,我儿子考上了q大,对对,就是那个q大,什么,复旦,不不,比复旦还好。
陆臻这个暑假,真的是运气爆棚,本来,他高考的分数完全是超常发挥,这就算了,志愿填报不自量力,孤注一掷,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他的第一志愿会落榜的情况下,竟然真的被录取了。
遇到沈括,他倒霉了好几年,而全部的运气仿佛都被积攒了下来,用在了高考这一件事情上。
他和沈括总分差了将近八十分,但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
这是当年北城三中轰动一时的“传奇性”事件。
炎炎盛夏,教室里,老式的摇头电扇尤其屋里的嗡嗡运行着...
有几个男孩拎着塑料袋进了教室,将一毛钱一袋的冰袋饮料扔给周围的同学们。
高三年级补习班,从暑期八月份开课,持续整整一个月,每天都要上课,没有假期。
陆嫣抱着几本破旧的笔记本走出教室,来到一楼的废纸回收室。
回收室专门回收同学们用废弃的草稿本或者不要的旧书,用以废纸再变卖。
陆嫣将那几本写着密密麻麻笔记的本子给了收发室的陈老师:“陈老师,这些都不要了。”
陈老师鬓间花白,鼻梁间戴着老花眼镜,他接过陆嫣递来的笔记本看了看,说道:“喝,这些都是笔记资料啊,你都不要啦?”
陈老师以前本就是学校的老师,退休之后才在废纸收发室工作,所以他识得这几本笔记。
这几本笔记,条理清晰详略得当,且字迹也相当漂亮,无论如何都不该当成废弃物对待。
陆嫣不想再多看它们一眼,转过身说:“都不要了。”
陈老师看了看笔记封面,方体小楷字遒劲有力――沈括。
“沈括啊!我说怎么这笔记写得这么有条理呢,原来是咱们的省状元的笔记。”
陈老师无心之言,莫名又刺了刺她的心,她皱眉说:“您收不收,不收我就扔垃圾桶了。”
陈老师笑着说:“这笔记可是千金难求的独一份,当废纸卖可惜了,这样...我把它放这儿,如果有高三同学需要这份复习笔记,就卖给他,可以吗?”
“随便您怎么处理。”
于是陈老师按照收废纸的价格,给了陆嫣五毛钱。
陆嫣接过钱,不想再多看它们一眼,加快步伐匆匆离开。
这五毛钱,她紧紧攥在手里,攥了整整一中午,直到纸币上都浸润了她掌心的湿汗。
她以一腔热忱的去喜欢他,本以为是一生难遇的良人,可最终...
也不过就换了这五毛钱罢了。
多么廉价,多么讽刺。
陆嫣趴在课桌上,侧过脑袋,看着窗外烈日炙烤的香樟林,微风轻扫过枝叶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回想起上届高三年级放假的那晚,高三教学楼前,复习资料满天飞洒,少年牵着她的手,带她到无人的香樟林。
他把笔记资料一股脑装进了她的书包,全部送给她...
情动时,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抱了她。
沈括舍不得她。
陆嫣其实并不是那种敏感的女孩,尤其在感情方面,她很迟钝。
因此,沈括在她面前根本不需要演戏,更不需要特别刻意地对她好,她哪里又能察觉,他和她在一起是有目的的呢。
可他还是对她的好,好到了骨子里。
人就算丧失了知觉、味觉,哪怕瘫痪在床不能动弹,但永远不会丧失感知爱的能力。
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陆嫣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陆嫣趴在桌上,抱着头挣扎了几分钟,终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身边正在睡午觉的齐玉侄几吓了一跳。
“你...干嘛呀。”
她话音未落,陆嫣已经匆匆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跑出教室,一口气不停,来到了教学楼一楼的废纸收发室。
“陈老师,我的、我今天上午...”
她剧烈喘息着,急切地问:“那几本笔记资料,还在您这儿吗,我...我不卖了。”
她将皱巴巴的五毛钱放在桌上:“请您将那几本资料还给我,可以吗?”
陈老师皱着眉头,为难地说:“哎呀,那个笔记...你一走,就有同学把它买走了啊,我都说了,这资料很宝贵,你看看,这可怎么好。”
陆嫣的心蓦然一空――
“卖、卖了。”
“是啊。”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废纸收发室,坐在阶梯边,脑袋埋进了膝盖里,心里阵阵酸涩上涌。
她又在犯什么傻。
陆嫣揉了揉眼角,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有人拿着笔记本在陆嫣跟前晃了晃。
小丫头眼前一亮,抬起头来,看到简瑶站在阶梯上,笑得狡黠。
“省状元的复习资料啊,就这样让某些人当废纸卖了,啧,真是暴殄天物。”
陆嫣伸手去拿,简瑶往后退了退:“哎,这是我买的,想要啊,拿钱来买。”
“你要多少钱。”陆嫣摸出了装零钱的绣花小袋。
简瑶走过去,用笔记本敲了敲她的脑袋,佯怒道:“跟你开玩笑的,还真信了。”
陆嫣接过了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解释道:“我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有点可惜罢了,毕竟...省状元的笔记。”
简瑶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也不拆穿,和她并排坐在教学楼的阶梯边,看着楼道天窗边摇晃的树影。
“是啊,能拿到这样一份笔记,别说和他谈半年恋爱,就算是当牛做马伺候他三年,也不亏啊!”
陆嫣侧头望向简瑶,拧了拧眉毛:“真的假的?”
“你没看里面的内容吗。”简瑶指了指其中的一份笔记,随口说道:“他的笔记不多,但全是精华啊!而且这根本不是课堂笔记,这是他课后自己整理的资料。”
陆嫣没听懂里面的区别。
于是简瑶又解释道:“他那么聪明的家伙,哪里需要课后再浪费时间单独做一份笔记,我猜...他可能也是想等变成省状元之后,再把这份笔记用来卖钱吧。”
陆嫣诧异地望了望简瑶,简瑶没看她,阳光正好透过天窗,斜落在她的脸上,照得她卷起的长睫毛晶莹通透。
“是吧,初衷肯定是为了卖钱。”她微笑着说:“他那么坏,那么会骗人,总不能是为某些人写的吧。”
陆嫣攥紧了笔记,没有回答。
“不过既然落到你的手里了,就好好利用起来呗。”
简瑶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便宜那家伙了,用他的笔记考上q大,也算你没有平白受骗。”
陆嫣低着头,拆了自己的白网鞋鞋带,用重新系上:“不考q大了。”
简瑶道:“你哥不是说,要在q大等你吗。”
“他可不是在等我。”陆嫣意味深长地望了简瑶一眼。
简瑶捏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推开了,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拉长了调子悠悠地说――
“我的梦想就是潇潇洒洒仗剑红尘,潜心做我的音乐,才不喜欢让人管着,所以我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结婚的...”
陆嫣:“哦。”
所以你当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下午,学校组织了一场优秀毕业生经验交流会,请了这次高三毕业生里名列前茅的几位同学,让他们来给下一届的准高三生进行经验的传授和学习方法的交流。
当陆嫣在交流会海报上看到沈括的名字的时候,果断选择在教室里上自习。
不去,坚决不去!
中国好闺蜜齐玉稚拉硬拽,硬是拽着她,来到交流会大礼堂门口。
“机会难得啊,这种交流会,大家分享的都是干货中的干货,不听实在太可惜了。”
陆嫣抱着树干:“我真的不去,真的,别逼我。”
“别犯怂啊,你不听他的...也可以听听其他师兄师姐们的分享嘛。”
当陆嫣被拉进礼堂,远远看见了沈括坐在礼台排头第一位的位置。
他穿着干净清爽的白衬衣,衬衣纽扣开到第二颗,露出了修长而脉络分明的颈子。
礼台高光灯的照耀下,他的皮肤显得异常的白,带了一点淡淡的光辉。
在场不少女孩都在偷摸打量沈括。
他的眼神没有聚焦,深咖色的眸子里带些许冷感。
而这个时候,或许是心有所感,他抬头望向了人群中的陆嫣。
陆嫣的呼吸忽然一窒,转身要溜,齐玉掷住她的衣领:“小姐姐别怂!撑住!”
陆嫣终究还是离开了,一个人坐在大礼堂前的花台树影下,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看着大礼堂。
交流分享会肯定很精彩,时不时会听到同学们热烈的掌声响起来。
陆嫣轻轻地叹了声,转身朝着教学楼走去,路过小花园,一页纸飞机忽然飞到了她的脚边。
陆嫣的脚步微微一滞,捡起纸飞机。
飞机上画了一个很难看的笑脸表情。
陆嫣抬头,看到叶迦淇双手揣兜站在石板路的尽头,她眼睛里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是你啊。”
叶迦淇穿着休闲t恤,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了结实的小臂。
“不然你以为是谁。”
“没谁。”
陆嫣将纸飞机放在阳光下,阳光透过薄薄的纸页,漫洒在她漂亮的榛色瞳眸上。
“我记得,他送了你一页纸飞机,让你将来跟他换一辆真飞机。”
“他不会兑现承诺了,都是骗我的。”
陆嫣将手里的纸飞机飞了出去,飞机乘着风,落在了青青草地上。
“只有我这么傻,会相信这种骗人的鬼话。”
她嗓音淡哑,神情宁静而温柔。
叶迦淇跑过去,捡起纸飞机,递到陆嫣的手边:“我不会骗人。”
陆嫣接过纸飞机,不解地望向他。
叶迦淇神情温柔,对她说:“你将来用这个,跟我换真飞机,我不骗人。”
陆嫣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笑了起来:“真的假的。”
他郑重地承诺:“真的,只要你早点走出失恋的阴霾,一架飞机算什么,我还可以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你...”
陆嫣以为他只是拿她失恋的事情开心取乐,笑问道:“你要怎么把星星摘下来送给我呀。”
“等一下。”
叶迦淇转过身,从书包里抽下一张作业本的纸,然后撕下整齐的纸条,灵巧的手指快速地叠了一枚胀鼓鼓的小星星。
他转身,将鼓鼓的小星星递给陆嫣:“那好了,星星。”
“原来就是这个哦。”
叶迦淇说:“以后你用它跟我换,换一颗真星。”
陆嫣忽然抬头,她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星,还是真心。
但...感觉气氛有些奇怪。
她岔开了话题,问道:“迦淇哥为什么不去参加交流会呢。”
叶迦淇耸耸肩:“有沈括,我不必参加,反正每次考试他都压我一头,他智商很高,这是常人难及的。”
“不是智商高。”陆嫣低声说:“他比别人都更努力。”
“看来你并不恨他。”
陆嫣垂着眸子:“不恨。”
毕竟,她还有父亲,可是沈括却失去了父亲。
她不恨他所有的欺骗和谎言。
不恨,并不代表可以原谅。
“不说这个了。”叶迦淇见陆嫣的情绪低落下来,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你想考什么大学?”
“没想好。”陆嫣望向叶迦淇:“迦淇哥你会念哪所大学?”
“q大。”
她睁大眼睛:“你也去q大?”
“是啊。”
叶迦淇轻松地笑了笑:“陆臻执意要让我报q大,和他一起去盘人。”
陆嫣嘴角抽了抽。
陆臻这家伙...还准备追到大学去搞沈括。
“所以你干嘛答应他,报你自己喜欢的学校,别搭理他。”
“我答应是因为...”他凝望着陆嫣:“他说你也会念q大。”
此言一出,陆嫣手里的星星掉在了地上。
叶迦淇捡起了小星星,放在陆嫣的手里,柔声说:“我在q大等你,一定要来。”
他说完,甚至不等陆嫣回应,转身离开了。
或许,他也没有勇气听陆嫣的回答,才这样匆匆离开。
陆嫣看着草地上的纸飞机,又望了望手里的小星星,感觉有些伤脑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经验分享会结束以后,齐玉只氐浇淌遥见陆嫣翻着笔记发呆,她趁其不备,抓起了陆嫣的笔记――
“哇靠,沈括的笔记啊我的妈!”
“喂,还我!”
陆嫣夺过了笔记本,小心翼翼地装进书包。
“跟揣了宝贝似的。”齐玉肿在陆嫣身边,手肘戳戳她:“你没有去听分享交流会,太可惜了,师兄师姐们贡献了很多干货。”
“哦。”
“你看我就不像你这么小气,我都写下来了,喏,借你看吧。”
陆嫣随手翻了翻笔记本,笔记上密密麻麻地记载了各式各样的学习方法和记忆法门,可是看到最后,沈括的分享却只有一句话――
“不要熬夜。”
见陆嫣目光停滞,齐玉纸馐偷溃骸岸园。我们的省状元今天全程就这一句,不要熬夜。”
陆嫣阖上了书页,轻描淡写喃了声:“他自己都做不到...”
不要熬夜。
这是陆嫣每天晚上都要叮嘱沈括的话。
同学们陆陆续续进了教室,陆嫣拿着水杯来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水台边,脑子里还想着叶迦淇的事情。
她是搞不懂这些富二代少爷们脑子里到底想什么,居然因为陆臻瞎几把扯淡的话,就这么草率地选了大学。
陆臻更是草率,居然是追着沈括去了q大,要不是这次踩了狗shi运,就他这闭着眼睛瞎报志愿的行为,不落榜才怪。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当富二代那会儿,做事也是随心所欲,率性妄为,凡事只图自己开心,根本不考虑后果,反正...
不管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还有她老爸帮她兜着呢,天塌不下来。
这种心态是什么时候转变的呢?
应该是...认识沈括以后。
他谨慎地生活,认真地做事,沉默地忍耐,努力地生活着...
他改变了陆嫣对待人生的态度,无论她承不承认,此时此刻的陆嫣,是最好的陆嫣。
就在陆嫣思绪纷乱之际,水杯里的水忽然溢了出来,滚烫的热水烫到了她的手。
陆嫣惊叫了一声,水杯脱手而出。
手背都被滚烫的热水烫红了,剧烈的疼痛让陆嫣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就在这时,她纤细的手腕忽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掌握住。
男人攥着她,大步流星走到水台边,打开了水龙头,放出凉水冲着她的手背。
陆嫣诧异抬头,看到沈括那张面无表情的冷峻脸庞。
他紧绷着脸色,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的手背,眉心微敛。
陆嫣心头一突,屏住了呼吸。
他扭开水龙头,加大了水量冲击着她的手背,淡淡喃道:“呼吸,别憋气。”
陆嫣猛地呼出一口气,脸颊一红,莫名来了火气,挣了挣:“松手!”
沈括固执地拉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
陆嫣连着往后退,死命地挣扎着...沈括忽然将她拉近自己,却没想到太过用力,两个人的脸险些撞上。
沈括还是攥着她的手,两个人面面相觑,呼吸交织。
“乖一点。”
他嗓音低醇,说完又将她的手放在水龙头下,水龙头哗哗的凉水冲击着陆嫣柔嫩的手背。
“不赶快降温,会起水泡。”
陆嫣眼睛有些红了,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坚固心墙在见到他的这一刻,轰然坍塌。
过去脑海预演了无数遍,再见面时要说的狠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陆嫣看着他低垂的咖色眼眸,看着他细密通透的睫毛,看着他温柔的表情,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对他心硬。
这男人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她的心。
她过去爱他,现在也爱...
她语调里莫名带了些小哀怨,低声咕哝:“你又想骗我么。”
沈括平静地说:“你没什么可让我骗的了。”
“那你管我做什么。”
“你烫伤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陆嫣冷了调子,强迫自己变坚强一些,不要那么没出息。
沈括眼眸微恸,良久,松开了手,说道:“行,我不管你了。”
陆嫣感觉到落在手腕处的力度突然消失,莫名心里竟一阵空,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想哭。
她吸吸气,强忍着喉咙里的酸涩,低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所以...难过的人、放不下的人、没出息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是她一个。
沈括踱步要走,陆嫣来到水台边,愤愤地望了他一眼:“沈括,我要和你打个赌。”
沈括回头望了她一眼。
陆嫣咬了咬下唇,将手放到热水管下,另一只手落到开关上。
“我赌你...爱过我。”
她说完这话,闭上了眼睛,手按下了热水的开关。
沈括没有任何迟疑,趁着热水还没有碰到她肌肤的千钧一发之际,抱住她的身体,将她带离了水台。
然而他的手臂却因为滚烫的热水流出,擦红了一大片。
他的手紧紧地按着她单薄的肩膀,将她往墙上撞了撞,以一种威压的气势,质问她:“做这些有意思吗!”
陆嫣从来没见他这般动怒的模样,这男人生气的样子,很可怕。
她挣开他的手,踮起脚,用力抱住了他的脖颈。
“你别凶我。”
她眼眸含光,宛若盛满朝阳,将脸埋进他坚实的颈窝中:“沈括,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
沈括感受着女孩柔软的身躯紧紧抱着他,心在这一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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