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牛马殷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要不要和阿嫂讲这么残酷的现实。
算了，还是不说了。
师父说平民百姓活着已经不容易，参透这个王朝的底层运行逻辑对不能改变自身困境的人来说，只会加深他们的痛苦。
“睡吧阿嫂，再不睡明日你可起不来去看我做工的地方了。”殷乐故意说。
殷大嫂忙点头，听小姑说了这些话，她更好奇那文具厂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不想错过。
于是吹灭蜡烛，姑嫂两挤在一起闭眼睡去。
殷大嫂感觉自己还没睡多久，身旁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殷乐大剌剌坐下，一手拿起花卷大口咀嚼，一手摆了摆，含糊解释道：
殷大嫂这才恍惚想起，小姑拜师是来学武艺的。
她得用手上这两只打水难度更高的新桶，争取在半个时辰内将家中三只大水缸打满。
“阿嫂再睡一会儿，等我完成了师父安排的晨练便来叫你。”殷乐小声叮嘱道。
“阿嫂慢慢走。”留下这句话，殷乐便朝着村中水井飞奔去了。
殷老爷父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艳的神采。
“不必管师父他们，我们吃我们的，家里人用膳时辰各不相同，我们先吃。”
“乔管事。”殷乐忙打了声招呼。
大家伙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往文具厂行去，男男女女都有，仔细一数，女人还比男人更多些。
“阿嫂莫怕，是我！”
填饱了肚子，殷乐立即带领家人风风火火冲向文具厂。
殷老爷稀奇问：“那男女工月钱是否相等？”毕竟男女不同，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可不一定能做得好。
殷老爷左右看了看，“阿月，不用叫你师公师父他们一起用膳吗？”
只他们一家在用早膳，这不太妥当吧？
哦对了，这灯笼是拿来给她照路的。伸手不见五指的下半夜，她家小姑眼睛像是能看见似的，精准躲过每一颗能够将她绊倒的石头。
她向来浅眠，还要操心家中事务，所以外面一有动静都会醒来。
家里渐渐有了忙碌的声音，殷大嫂跟着小姑回到院中，正准备问她累不累呢，一转眼，人已经提起沉甸甸的斧头去往柴房。
殷大嫂从来没有见过有女子会得到这样的注目，停在原地，一时间看得呆了。
路上遇见的男女工人们，见了她都会打一声招呼，既显得恭敬，又满眼佩服。
为何如此，还得从盛国徭役制度说起。
正说着，乔芸领着徒弟杨芳走过，乔芸有条不紊的把下一批春款仕女匣的任务布置下去，杨芳手中拿着纸笔飞速记录，遇到不会的字，就用符号替代。
天边露出微光，殷乐总算挑满家中三只水缸。
缓缓睁开眼来，发现是昏暗中有人起身穿衣的模糊黑影。
殷大哥退回来将她拉走，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身旁这些各司其职，笑容洋溢，浑身散发自信，昂首阔步的女工们，只觉眼花缭乱。
远远传来殷乐抱歉的解释，殷大嫂愕然，她文文弱弱的小姑，竟变得这般生猛了？
实在是追不上小姑的踪迹，殷大嫂干脆找了个避风处，提着灯笼默默看着在村井和秦瑶家之间来回奔跑，风一样的女子。
脑袋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本有些酸涩的脖颈，转了一早上，神奇的缓解了许多。
细食就是好吃，除了贵，没有任何缺点，平日家中饮食还算不错的殷老爷父子三人，都没忍住多吃了些。
要不是秦瑶出面，刘木匠都不敢做这种砸自家招牌的水桶。
“男丁一年总会排到一两次徭役，一次少则半个月，多则三个月，再算上来回路程耗费，耽搁的时间就更多了，所以村中女人多会顶替家中男人来到文具厂继续上工。”
殷乐嗯了一声，小声解释，“师父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习武重在坚持，切不可懈怠。”
殷乐笑着说：“这就要看个人的本事了，每个人擅长不同，不同的活儿工钱也不同，我们厂里是多劳多得，有时候女工比男工赚得还多！”
最冷的时节，殷大嫂多加了一件小姑的棉袄，还是被狂吹的山风冻得直打哆嗦。
宋瑜已经说过今日有外人前来参观，乔芸一看眼前这几张陌生面孔便已经猜到外人指的就是他们，遂客气的点了点头，并向殷老爷和殷大嫂笑着说：
“月娘是个很勤快的姑娘，多亏了她，我们中午才能吃上一顿安心美味的饭食。”
抬眼一看自家只着两件夹袄的小姑，手提两只三角锥底木桶，踩在湿滑的冻雪地上，健步如飞，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灯笼可以照见的范围里。
她还有事要忙，微微一笑，便带着徒弟杨芳脚步飞快的走向下一个生产组，一副雷厉风行的架势。
李氏和阿旺也都起了，一个准备饭食，一个提溜起被窝里的大郎到后院习武。
新木桶是秦瑶找刘木匠特质的，底部用来箍紧木板的竹藤片做得很松，漏水哗啦啦。
很快殷乐便打了两桶水提着，飞一般从刚走到桥上的殷大嫂身前跑过，掀起一阵冷风，凌乱了殷大嫂鬓边碎发。
见家人都还犹豫着不敢动手，殷乐催促：“快点吃吧，我上工要来不及了。”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有风声从山上冲下来，在殷大嫂眼前一闪而过，吓得她惊叫一声，险些以为遇见了鬼。
因为好奇，殷大嫂也起来了，想跟去看看。姑嫂两迅速收拾衣著，天没亮便出了门。
从村里过去这一路上，全是和殷乐一样脚步匆匆，眼里充满希望的村里人。
殷家众人见此，只好忐忑拿起精细的早膳吃起来。
早膳都能吃上精粮，殷老爷此时已经信了女儿所言大半，她在这里，吃得确实比在家中还要好。
早上宋瑜出门时她已经提前做了报备，告知今日要带家人前去厂中观摩一事，宋管事只允了一个时辰，时间紧张着呢。
瞧见陌生的外男殷老爷和殷大哥，她们并不畏缩躲闪，而是微笑着颔首，便继续专心去做自己手里的活儿。
殷大嫂好奇问：“晨练？”
这些灿烂的女子们，熠熠生辉，令人目眩神迷。
在阵阵劈柴声中，殷老爷和殷大哥睡饱苏醒。李氏为客人准备了早膳，便退下忙去了。
这种美丽，与她是否有绝世容貌无关，也与她是否有足够的温顺孝顺贞洁无关。
那是一种蓬勃向上，对生活充满期望，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可以依靠自己勤劳双手得到一切美好，绝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任何身份，我只是我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