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决定将亚历山大等人留在星城开始，一直到坐上奔赴机场的车，顾渊的内心都始终平静，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问心无愧！
不管去了京城后最后的结果如何，他都觉得，自己值了。
当然，他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自己骗自己，说这都是为了大局，然后将脑袋埋进沙子里当鸵鸟，甚至念叨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没有人会怪他，就算小胖球知道了，想必也不会埋怨他。
可顾渊不愿意。
他害怕秦孝会走进自己的梦里，害怕小胖球那天真的目光，更害怕李思明突然回来，问他是怎么看的家。
所以……
就算是死，他也要拔刀。
人活一世，哪能所有事情都去考虑后果呢？有些事情现在不去做，以后就算做了，也是缝缝补补后漏着风的窗户，最多感慨一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这一路走来，顾渊从来没有变过，年轻，易冲动，就像在夏天时那一节海城的火车车厢里，哪怕他知道徐青枝早已不是活人，却还是咬着牙冲回去。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直视将来的人生。
从成为超凡到现在，他见过数不清的妖魔，杀过人，见过血，却从来没有因为“成熟”而变得麻木。
可现在，看着钟悟尘在寒风中露出昔日的伤疤，他愧疚难安。
这是将自己昔日的功勋挂在衣服上，来与观龙山博弈，强留下自己这个没出息的学生。
这样的事情，第一次做，是重如千钧。
第二次做，可就不值钱了。
而且。
做出这样的事情，对钟悟尘而言，本身就是放下一切，就算是观龙山那些人，也算不到曾经无比骄傲的人，今日为了自己的学生，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辛老和王之玄等人，此刻也被钟悟尘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即便他们之前担心过，钟悟尘会出手干扰，却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方式。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辛老叹了口气。
“钟先生，你先上车吧，我现在就向观龙山汇报。”
钟悟尘笑了笑，道：“不用了，我身子骨没那么弱。”
看钟悟尘这般执拗，辛老不好多说什么，赶紧回到车里，拨通了观龙山的电话。
王之玄叹了口气，望着钟悟尘，笑容有些苦涩。
“钟先生，您说说……何至于此啊！”
看到钟悟尘此刻的模样，王之玄的心里也不好受，他现在愈发后悔来到星城，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旁人还不知道怎么看他。
会不会有些人觉得，是他站在凌家这边，将钟悟尘逼到这般地步呢？
这个罪名，可太大了……
凌峰此刻脸色难看，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王之玄用凌厉的眼神制止。
事实上，他已经做好准备，只要凌峰接下来还敢多说一句，他立刻撇清和凌家的关系！
他虽然谈不上多么爱惜羽毛，却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背负骂名。
很快，辛老便从车上下来，他快步走到钟悟尘面前，眼神明亮道：“钟先生，观龙山让我转告您，观龙山从未忘记您的贡献，顾渊身为您的学生，有您教导，自然不用观龙山插手。”
钟悟尘面无表情地听他说话，又打断道：“说重点吧。”
“顾渊等人，不必和我们去京城了。”辛老说道。
观龙山的答复，并没有让辛老和王之玄感到惊讶。
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如果观龙山还一意孤行，要将顾渊带到京城，那不单单是寒了钟悟尘的心，还会有更多的人感到背脊发凉。
观龙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这种错误的决定。
反倒是凌峰，脸上写满不可思议，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自己的电话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走到一旁，拿出手机，电话竟然是淩归愚打来的。
他不敢迟疑，赶紧接通电话，刚想要一吐为快大发牢骚，却先被淩归愚一阵训斥。
“蠢货！不要再乱说话了！我警告你，立刻从星城滚回来，此时不要插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爹，那鸿博他……”
“自认倒霉吧，总而言之，先回来，从长计议！”
凌峰此刻抓着手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愤怒地看向钟悟尘，钟悟尘此刻面无表情。
“爹，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钟悟尘现在又不是斩妖军的统帅，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我们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态度？观龙山又何必忌惮他？”
电话那边，淩归愚沉默许久，最后，是一声嘲笑。
“你这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有凌家做靠山，轻松走进观龙山，却也让你变得目中无人起来了……不管钟悟尘现在是何处境，单单是‘钟悟尘’这三个字，就能压得凌家喘不过气来，而你对他，却毫无敬畏之心……”淩归愚叹了口气，“先回来吧。”
凌峰神情茫然地挂了电话，眼神已经变得复杂起来。
从父亲说话的语气，他能够感觉出来，此时此刻，父亲对他非常失望。
难道。
真的是自己目中无人了？
真的是自己对钟悟尘缺乏了解？
此时此刻，凌峰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辛老和王之玄，带着凌峰丁一等人离开。
顾渊将蓑衣捡起来，却被钟悟尘撇了出去。
“走吧。”
“是，先生。”
顾渊跟在钟悟尘身后，走在雨里。
孔白禾和忘怀两人，此刻神情也有些肃穆。
他们故意和前面两人拉开距离，知道接下来钟悟尘和顾渊肯定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钟悟尘慢慢悠悠走着，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怎么样，顾渊，你先生我这张老脸，还是够用的吧？”
顾渊哽咽着，却说不出话来。
钟悟尘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什么表情啊，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而已。”钟悟尘轻叹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也不愿意向我求助，但是当我决定当你先生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会让你背负着太多压力。
顾渊，我是想要让你成为英雄的，我希望你能够为人族换取百年太平，如果能够将妖魔两族彻底击溃，再好不过，但是这很难，真的很难，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其中的艰难了。”
顾渊轻轻点了点头。
的确。
也只有钟悟尘，才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顾渊，你记住，当你决心成为英雄时，你的敌人，就不仅仅只是那些妖魔了，都说英雄是孤独的，这是真的，就算是观龙山也会忌惮你，揣测你，甚至会专门组建一支智囊团来分析你、制衡你。”
“先生，我不明白……”
“嗯，我也不明白。”钟悟尘笑了笑，“曾经有人和我说过，从古至今，英雄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京城，是不能去的，观龙山那些人，可以作为助力，却绝对不能完全信任，当你选择信任他们，并且彻底倒向他们的时候，人族就彻底失去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