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坤一句媳妇儿叫的,迎晨心都软成棉花糖了。
她伸手去够窗外,明明够不着,好像非有这个动作才能稍微安心一般。
“你下来。”
厉坤笑道:“上树容易下树难。”
迎晨马上:“那我去给你找梯子。”
“欸,回来!”厉坤忙把人叫住,试探地问:“要不,我从这儿跨过去?”
迎晨板着脸:“不行,太危险!”
厉坤就着话说:“那你出来。”
这一个星期没见,电话里也不热情,看着没闹什么大动静,但别别扭扭,总叫人不舒心。
他抿了抿唇,坏笑着:“咱俩出去开房。”
“呸。”迎晨耳朵尖都红了。她瞅了瞅后头的房门,被厉坤这一馊主意鼓舞,还真有点动了心。
迎晨正了正脸色,催他:“你先下树。”
“那你呢?”
“我等会就出来。”
厉坤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倍儿嘚瑟地凑近脸,“先亲一口,过过瘾。”
迎晨作势挥巴掌,“臭流氓说的就是你。”
小俩口对望着,眼睛里有小火苗在蹿。
厉坤嘴角微勾,低声问:“你脸红什么?往哪儿想了?嗯?”
迎晨别过头,脖颈白皙一片,看得厉坤心猿意马。
而此时的楼下,外院。
一辆黑色的红旗老式轿车,车身缓停。
迎义邦起先是无意地往窗外一瞥,然后皱眉,忽地开口:“开慢点。”
他滑下车窗,稍稍探头往上看。
随行的警卫员询问:“首长?”
迎义邦未回应。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左后方的梧桐树,严厉目光穿透繁枝茂叶,然后盯着某一处的黑影。
同坐后排的另一名警卫推门下车,几度张望,也确定了树上有人。他指着半空,大声斥言:“谁在上面?!”
这一嗓子,把厉坤着实吓了一跳。
幸亏定力尚算稳当,不然真掉下去了。
他往下看,只隐约瞧见是红旗轿车。“那个兔崽子吓你爷爷!”厉坤呸一口,今儿真是出师不利。
“快快快。”迎晨反应倒是迅速,呼呼啦啦地把窗户给开到最大。
厉坤嘿了一声,“这会愿意让我进你屋了?”
“别闹玩笑了,快进来。”迎晨是真紧张:“被警卫处逮到,你又得挨处分。”
关键是,她看到了,下边的车牌号,是大伯迎义邦的。
厉坤三两下跨到窗台,然后扳着窗户一鼓作气地跳了进来。迎晨迅速关窗,拉窗帘,看得厉坤直发笑。
“那么紧张干什么?也许只是路过的。”
迎晨没说话,神情有点儿一言难尽。
果然,房门被敲响——“咚!咚!咚!”
厉坤这下是真严肃了,一张脸沉下去,抿唇不语。
迎晨和他对视两秒,就见他转身又朝窗户走。
“欸!”迎晨压低声音,“你干吗?”
“我走人。”厉坤撑着窗台,架势要跳上去。
但,来不及了。
门几乎是从外面被撞开的,迎义章嗓门儿洪亮,急,且生气。
“糊涂!你弟弟他糊涂啊!”
门缝敞开大半,“迎璟他学坏了,他——”迎义章话只说了半截儿,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他望着厉坤,“你、你……”随后脚跟一跺,气急败坏:“胡闹!!”
被抓了个现场,再跑也没意思。
厉坤收回踏上去一只的脚,静悄悄的站立原地。
迎晨也有点懵,脑子飞快运转,想着该如何挑开话题打破僵局。
迎义章抖着手,指头在半空冲着厉坤的方向用力点了两下,现在没空处理这一对,当务之急在迎璟。
迎义章重新看向迎晨,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指责。
“分局电话打到我这了!说那小子跟人打架斗殴,被拘留了!”
“谁?”迎晨难以置信,“小璟?”
迎义章气得顺不过气,揉着胸口,呼吸都急了。
“您快坐下,”迎晨赶紧扶住他,往楼下嚷:“张姨,劳烦您给倒杯热水。”
“臭小子,臭小子。”迎义章说气话,“不许去保他。谁都不许去保他!”
迎晨先是顺从安抚,“行,不去。让他拘留个十天半月,回头我跟他们学校汇报情况,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档案上肯定得留个案底,让他长长记性。”
这颇有技巧性的谈话,果然让迎义章沉默了。
不说话的时候,才能顾得上冷静。
迎晨虽不知缘由,但也拎得清轻重,她耐着性子,半蹲在地上,劝说安慰迎义章:“爸爸,我先过去了解情况,要是咱们理亏,就好好做善后工作,要是误会,也别让小璟吃亏。”
迎义章深眸沉色,呼吸平稳下来。
迎晨抓紧时间,起身,“您把地址给我,我这就去。”
半晌。“市二分局,社会治安扣押室。”
这个地名念全了,感觉脸皮都给糊下来几层。迎义章气愤之余,没忘记。
他突然伸手指了指厉坤,语气稍缓,“你陪她去吧。”
五个字的主动,听得厉坤眼皮微抬。
这已是迎义章的极限,他别过头,捂着胸口重重咳嗽。
他与厉坤之间的交情,不至是迎晨这层关系,厉坤早年轮岗,便是迎义章一眼相中的好苗子。从警卫团到情报处,再到军校进修这三年一次的绝版名额,迎义章都争取给了厉坤。
那时候,一切都顺利,美好。
迎义章有意将厉坤往高知识全能型人才上培养,是储备干部的重点栽培对象。
可惜风云命运不讲理,那撕破脸皮的事儿一出,闹了个水深火热,不欢而散。一切好感、旧日情怀,都尘埃归地。
再后来,听说厉坤去了最苦的野战大队,迎义章打心里的觉得可惜。
也并非兵种原因,而是在他的认知中,厉坤值得更好的平台。
短暂的各怀心事。
厉坤最先反应过来,迈步如风,对迎晨低声:“我来开车。”
———
迎晨没有从事这个系统,关系人脉一时没有突破口。路上,厉坤联络了两个局里的熟人,便将事情始末了解大半。
“是迎璟动手在先。”厉坤的第一句话。
迎晨眼睛一闭,得了,事情定性了。
“他为什么动手?”
厉坤默了片刻,才说:“为了一女人。”
迎晨顿时了然,要么是争风吃醋,要么就是见义勇为。她心稍感宽慰,这两种情况,都好向迎义章交待。
厉坤:“……被打的男人,是那女人的男朋友。”
迎晨立刻被自个儿给呛住,猛烈咳嗽,拧过头看着厉坤,
“——啊?”
市二局。
迎晨见到迎璟,首先是将他浑身上下扫了个遍,确定他没受伤。然后才目露母老虎的气质,戳了戳他脑门儿,压着声音唬他:“老迎很生气,你等着回去被他吃吧。”
少年始终沉默,低着头,偶尔瞥一眼右边。
迎晨顺着目光看过去,右边是窗户,开了两指缝,边上站着一个女孩儿,二十出头,面庞年轻,眉眼透着一股艳,十分拿人。
估摸着,这位就是正主了。
后方另一张审讯桌上,一男的正气焰跋扈,嗓音颇大:“你们瞧他把我打的,看这儿,看这儿!脸都破了!说好不打脸的!年纪小就可以犯规吗?!”
迎晨按了按脑门,头大。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扣了扣桌面,“你好,我是迎璟的姐姐。首先,为我弟弟的冲动行为向你道歉,您可以提赔偿提要求,合理范围内,我们一定会配合。”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这男的说完,还自顾自地诶嘿一声,“我竟然记得这句台词。”
“……”迎晨赔着笑脸:“这样吧,我先陪你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
“我不去。”
“那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
“我要一个亿。”对方脱口而出,歪着下巴,“赔得起么你。”
这男人一身行头,从头到脚都是档次货,颜色搭配品味不俗,脸蛋比女人还俊俏,十有□□是个富家子弟。估摸平日也是被宠的主,看人的眼神儿带着一股嚣张的轻浮之风。
迎晨再次好言,谈和解。
“我不要你的钱,诶嘿?你跟我比钱多?这事儿我感兴趣。”
“动手之前,我和他约好不打脸的,犯规就该吃牢饭。”
“甭谈了,要怪就怪他淘气,让男神我好生气,生气使我想报警!”
“……”
忍无可忍。
迎晨沉默半晌,突然操起自己的手包,举高了往他脑袋上拍——“你以为你是悍骁哥啊!”
“迎晨!”厉坤始料未及,从身后扑过去,狠狠箍住她的腰。
“我靠,你他妈又打我的脸!!!”那男的崩溃狂吼。
厉坤不乐意了,眯缝着双眼,眼尾狭长上扬,“你骂谁妈的?你他妈的再骂她一句试试看。”
这男的看起来像个傻白甜,其实有点儿精明眼力。一看厉坤就不是什么好招呼的人,撇开军装不说,光他肩上的徽章,都是上了衔的。
年纪轻轻,是那么号角色。
如此护着迎晨,逼急了,真指不定再揍自己一顿。
厉坤这一吼,气势如风起。里头的办案人员都起身劝慰阻拦。
场面刹时有那么点意思。
这时,一直站在窗户边的女人走过来,“不追究了。”
四个字,换来瞬间安静。
“啊?不追究?”小白甜对她疯狂眨眼:“我脸白打了?”
“要不然你去打回来啊!”女人突然扬声,不算大,但字字清晰凌厉裹着气场。半晌,她轻飘飘地丢了句,“你打得过人家么?”
“……”小白甜怒了,压低声音提醒:“我才是你堂弟。”你这么帮外人是几个意思?
迎晨性子能收能放,拾起台阶而下,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放在桌上,“是我弟弟动手在先,错了,就是错了。这个钱请你拿去体检,有问题,我们会负责到底。”
一席话,客客气气,光明坦荡。
小白甜哼了一声,“给钱就能完事儿吗?我告诉你——做梦!”
说完还没半秒,他就拣起那叠钱,大大方方地塞进了口袋里。
全场人:“……”
闹剧就这么收了场。
做好笔录,走完流程,迎晨补交罚款,问:“警察同志,我弟弟这种情况,不会留案底吧?”
“当事双方选择私下调解,是不会录入系统的。”
迎晨这才放了心。
走时,两拨人在大门口又碰见。
冬夜呵气成团,空气凝成白霜。
这会子,都安静了。
迎璟和那女人隔空对望,每多一秒,彼此的眸色似是渐深一分。良久,迎璟用嘴型说了三个字——
“你骗我。”
骗我那是你男朋友。
初宁转过头,假意若无其事,与边上人低声说着什么。只是指甲用力抠着自己的掌心,才泄露了些许情绪。
———
回到大院儿。
迎晨深呼吸,回头看着后座上的迎璟:“待会爸爸不管说什么,你都别回嘴。”
厉坤解开车锁,清脆一响。
迎晨悠过头,无言注视他,片刻才说:“那你……”
“我先回去了。”厉坤掏出烟盒,抖了根烟夹在手指,“你有事,打我电话。”
迎晨不强留,点点头,“开车慢点。”
她和迎璟下车,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一辆黑色红旗停在车位上。
迎义邦的车。
两人皆沉默。
迎晨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攀着迎璟,“没事儿,姐姐陪你。”
迎义邦从总参部开完会,路过时想着进来坐坐看看,今晚这姐弟俩也算运气不佳,都给误打误撞上了枪口。
迎璟一进门,迎义章就让他罚跪。
迎晨还想解释两句,“爸爸,已经都处理好了,事情就这么过去,行吗?”
迎义章脾气上头,哪还听得进去,一拐杖直接往迎璟腿窝子上横。
下手有点儿狠,是能让人记住的痛。
迎璟膝盖磕着红木地板咚咚响。少年眉眼隐忍,愣是一声不吭。
“小小年纪不学好,你要谈恋爱,光明正大地追,爸爸不是不开明的家长。”迎义章围着他踱步,手背在身后,横眉怒目,“但你打什么架?啊?”
“人家那是有对象的姑娘,你瞎凑什么热闹!”
一直沉默以对的迎璟,终于有所反应。
“那不是她男朋友。”
“你还有理了?!”迎义章又是一拐杖,不轻不重地往他肩膀上一下。
迎璟背脊挺直,跪在那,全盘受着。
迎晨一是舍不得弟弟,二是觉得父亲思维固化,于是帮着劝说:“爸爸,您注意身体,再说了,今晚的事,也不能全怪小璟。是对方挑衅在先。”
“你闭嘴!”迎义章火气上头,指着迎晨:“你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迎晨淡声:“我怎么了?”
“你一没嫁人的姑娘,让一男的又是爬树,又是翻窗户到自个儿的卧室,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迎晨不顾大伯在场,直接亮了底子:“我和厉坤是男女朋友关系,不是什么孤男寡女。”
此话一出,端坐在沙发上的迎义邦,厉光目露,投在迎晨身上。
被闺女这话给激着了,迎义章言辞威慑:“男女朋友就可以翻墙爬树?他要是认定你,就该光明正大!”
“他怎么就不光明正大了?你们给他光明正大的机会了吗?”迎晨语速快,以牙还牙,“爸,我们迎家,没一个人有资向他提要求。”
“迎晨。”低沉严厉的男声,迎义邦听不下去了,站起身子,“你是怎么跟你父亲说话的?基本的尊重还有没有了?”
迎晨别过头,紧抿唇瓣。
迎义邦的说教头头是道,一句紧跟一句。
迎义章也在念叨迎璟,语气锋利,恨铁不成钢。
姐弟俩沉默听着,互相对视。
迎晨眼珠儿狡黠一转,迎璟眼睫轻轻煽动。
两人心有感应,默契升腾,彼此默念计时:
“3。”
“2。”
“1。”
迎璟猛地起身,迎晨奋力迈步。
她的手被迎璟牵住,拽着她夺门而出——
逃跑了。
两人一路狂奔,出门,出院子,再出外门。
不知哪条警犬嗷了一嗓子,接着,全大院儿的狗都热烈吠叫了。
迎义章气得半死,声如洪钟在后头咆哮:“——警卫!!把他俩给我截住!!”
迎晨喘着气:“往右边!我去开车!!”
迎璟:“来不及了,追上来了。”
就在这时。
院外的马路不远处,两条车大灯的光亮明晃晃直射而来,然后是轮胎磨地的剧烈声响。厉坤甩了把方向盘,一脚刹车踩死——
“上车!”
迎晨和迎璟屁滚尿流地拉开车门,砰的关上车门。
脱险了。
迎晨回头望后面,人影渐渐缩小。她喘着气,惊奇极了,“你不是回去了吗?”
厉坤似是无奈,沉声说:“……怕你出事。”
迎晨乐了,脑袋凑过去,“一百婚!一百婚!”
厉坤皱眉:“说什么?”
迎璟悠悠解释:“网络俗语,一百分的意思。”
那就是被夸奖了。
厉坤满意地笑了下,反手揉了揉迎晨的头发,问:“去哪儿?”
迎晨:“去你家。”
迎璟:“去酒店。”
得了,意见不统一。
迎晨:“为什么要住酒店?”
迎璟:“你为什么要住他家?”
迎晨:“他是我男朋友,他哪儿都是我的。”
闻言,厉坤咳了两声,正襟危坐地继续开车。
迎璟被噎住,默默拧过头,耳根子发了红。
“那你去睡他,我住酒店。”
“你有钱么?”
“没。你先借我。”
“我也是逃跑天使,天使都不带钱。”
“……”
迎璟咽了咽喉咙,幽灵似的戳了戳厉坤的肩膀。
迎晨挑眉,“忘记刚才我说的了?”
“……”
没忘,他哪儿都是你的。
就这样,厉坤今晚收留了这俩姐弟。
这套房子是厉坤买的,三室两厅,标准的一百二平。装修风简洁利落,颇有厉坤这人的低调气质。
迎晨在浴室洗澡,毕竟不是自己住处,落了好几样东西。
她声音娇软在里头嚷:“——厉坤!”
厉坤便老老实实地帮她把缺了的玩意儿都给送进去。
迎璟静静观之,觉得这俩人,颇有老夫老妻的风范。
厉坤布置好客房,换上新的被褥,“小璟,你晚上就睡这。”
迎璟倚在门口,淡淡地哦了声。
片刻静默,他忽然问:“抽屉里的那些东西,都是你的啊?”
厉坤背脊僵硬,差点没给跪在地上。
他佯装镇定,“什么东西?”
“就你房里,一个抽屉没关上,我在门口看到的,里面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物品。”
“……”厉坤脑皮儿发麻,不说话,试图跳过这茬话题。
迎璟忽说:“有飞机杯,跳跳蛋,鞭子,豹纹图案的软绳。”
厉坤猛地回头看他,一脸崩溃。
迎璟没什么表情,“你不用不好意思,那些我都认识。我有一个朋友,就是搞这方面的研究,好几个产品,都获得了国家专利认证。”
厉坤放松下来,笑着说:“……那还真是很伟大的……发明家。”
迎璟嗯了声,转身要去客厅。
走了两步,他又转回来,模样儿认真:“适当就好,别把我姐给折腾伤了。”
厉坤:“……”
迎璟低了低头,手指也抠着掌心,迟疑许久,终于问出了心里话——
“那个狐狸尾巴,是怎么用的?它……塞哪儿?”
听完厉坤的解释。
迎璟脸色通红,丢下一句:“那你把店铺地址发给我。”
然后飞快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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