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有盘族长相助,就算周宣足智多谋,但在这福州人生地不熟、手下又是失散的失散、受伤的受伤,想要从老奸巨滑的僧景全手里救出清乐公主,真是一件大难事,盘族长对周宣有恩,所以周宣一定要保盘族长的平安,好在清源来的是夏侯昀,马马虎虎也算是他的老丈人了,应该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吧。
周宣看了看身边诸人,说道:“老四,你护着公主、小茴香她们去住店,明日一早启程,去鼓山。”
四痴拧起眉毛道:“主人要独自犯险?我伤势已好了六成,可以一战。”
周宣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四痴光着眼看着周宣,心道:“不会吧,主人何时这么迂腐了,与虎谋皮?”
“什么以德服人!”清乐公主揭露道:“还不是因为他认得清源来的夏侯流苏!那女子是他的相好。”清乐公主对昨夜那女将还是一肚子的醋意。
“夏侯流苏?”小茴香探出脑袋,瞪大眼睛看着周宣,问:“姑爷,是宣州花魁流苏姐姐吗?”
自宣州到江州,小茴香与夏侯流苏相处了近两个月,也算和睦,小茴香并不知道夏侯流苏的真实身份,夏侯流苏和鱼儿后来怎么跑了她也不明究竟,这时突然听到夏侯流苏的名字,很是惊奇。
周宣点头道:“就是她,好了,别啰嗦,老四护好公主就行,盘山长、力虎和鲁鲁跟我去,房太医,也请你不辞辛苦走一趟,有人受伤也好救治。”
清乐公主嚷道:“我不住店,我要跟着你,你就想与夏侯流苏幽会!”
周宣没理她,对力虎道:“赶紧去买四只醉糟鸡来。”
不一会,四只醉糟鸡买来了,周宣骑上“照夜玉花骢”、房太医也骑马,力虎、与盘山长步行。
周宣朝四痴一拱手:“老四,小心在意。”又叮嘱清乐公主不要耍性子,便绕镇往东而去,一边吃鸡,鸡骨头就丢给鲁鲁啃,倒是一个钱掰成两个花了,心想:“留下公主、老四她们四个全是女子了,不过老四是猛女,惯走江湖,虽然带伤,但只要不被大队的吴越兵发现,由她保护公主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盘山长带路,沿闽江北岸向东急行,过了港头村,滔滔闽江被一分为二,百里外再重新汇合,鼓山便在北闽江的中段,离这里还有五、六十里路程。
明月升起,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周宣四人便朝那银盆似的大月奔去。
金毛犬鲁鲁似乎知道要找的是谁,跑在盘山长前头,不时在路边嗅嗅,然后又向前奔跑。
周宣心想:“盘族长又没有抹过那种香料,鲁鲁也能嗅得出来?”问:“盘山长,清源人为何要抓你们族长?”
盘山长支吾道:“我也不大清楚,周大人见到我这族长亲自问她吧。”
周宣是何等精明的人,听这盘山长似乎有所隐瞒,便道:“盘山长,你必须对我说实话,我们现在是去救人,我知道事情原委才好相救盘族长。”
盘山长本就不善言辞,被周宣这么一逼,更加支支吾吾起来:“周大人,这个这个,我们族长不让我说啊——”
周宣道:“盘山长,你是要陷你们族长于危险之地吗?平时是可以不说,但现在是非常时期,盘族长随时可能有危险,你还瞒什么!”
盘山长道:“是是是,我说我说,我家族长,其实周大人已经知道我家族长的名字了,先前还说起过,周大人你想想——”
周宣心道:“搞什么名堂,还要我连猜带想的,我只知道那美女族长姓盘,何曾说起过她名字——”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盘玉姣,她是盘玉姣?”
盘山长憨笑道:“这是周大人猜的,不是我说的,周大人现在明白清源的人为何要抓有家大族长了吧?”
“原来真是盘玉姣,闽地山哈四大族长之首竟是这么年轻、这么美!”周宣又惊又喜,所有疑问顿时都迎刃而解了,盘玉姣来福州肯定是为了联络这一带的山哈族人,陈思安恨盘玉姣和雷猛背叛他投靠唐国,得知盘玉姣秘密离开漳州前往福州,自然要派人来追杀,若活捉得盘玉姣,又能从吴越搬到救兵,一举两得,收复漳州就大有希望。
周宣笑道:“原来她不是盘族长,而是盘大族长,她瞒我这个做什么,还说要陪我去见盘玉姣,哈哈,原来我要见的人早就在我身边,有意思!”
盘山长道:“周大人,盘大族长若是落到清源人手里就糟了,周大人一定要想办法救她。”
周宣问:“以盘大族长的机敏,又熟知地形,怎么会没甩掉清源追兵?”
盘山长道:“因为有蓝氏的人带路啊!”
“蓝连昌的人!”周宣浓眉微皱,闽地山哈也不团结,蓝连昌的蓝氏山哈一族是陈思安的死党,这山哈四姓要一统很艰难,盘玉姣有得奔波啊,问:“盘大族长来福州带了几个人?”
盘山长道:“就四个,两男两女,大族长身边现在只跟着一人,其余三人走散了。”
周宣心道:“盘大族长来福州应该是很秘密的事,怎么就让陈思安知道了?只怕有内奸!”
又赶了一程,前面一座蓊蓊郁郁的大山,盘山长道:“这是大腹山,过了大腹山离福州城便不远了,鼓山则在福州城东郊。”
此时的大腹山西麓,盘玉姣和她的女护卫阿霞正纵马往东奔驰,她二人已经逃了一天一夜,仗着熟知地形,好几次以为已经甩掉了清源追兵,可还没歇到半个时辰,就有为她们哨探的山哈族人来报,清源人又追上来了,只好再次上马觅路奔逃,绕来绕去,往鼓山方向前进。
盘玉姣戴着的凤凰冠早不知丢到了哪里去,一头长发随便绾成一个髻,一天一夜没怎么休息,美丽的容颜略显憔悴,但明亮的眸子依然很有神,显示这位统领闽地二十几万盘氏山哈的大族长有着过人的精力。
盘玉姣秀眉紧蹙,她原以为摆脱清源人追踪是轻而易举的事,怎么也没想到清源人会如影随形般咬着她不放,清源人又没有周郡公那样的追踪犬,为什么总能找到她的踪迹?有时都已经甩掉十几里了,却还能准确地找上来,这太奇怪了!
盘玉姣不动声色地注意紧跟在身后的阿霞,阿霞已经跟随她六年,一向忠心耿耿,实在不应该怀疑霞的,但这事太奇怪,留个心眼总没错。
突然,盘玉姣眼角扫到阿霞悄悄将一物弃在地上,不是无意失落,是故意丢弃的。
“阿霞,你丢下什么东西?”
盘玉姣猛地勒住马,掉转马头,冷冷地问。
阿霞收势不及,策马从盘玉姣身边冲过去,听到了盘玉姣的问话,脸上变色,跑出七、八丈地才勒住马,掉转马头却不靠近,装聋作哑问:“大族长,什么事?”
盘玉姣看阿霞那随时准备纵马逃跑的样子,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既痛心又愤怒:“阿霞,我把你当妹子一样看待,你为什么背叛我?”
阿霞惊慌失措,强笑道:“大族长说什么,阿霞怎么会背叛大族长,我们还是赶紧跑路吧。”说着,掉转马头,一边小跑着,一边扭头看着盘玉姣。
盘玉姣勒马不动,声音如冰凌相击:“你故意丢下什么东西,要指引清源人来追我对吗?难怪我绕来绕去都摆脱不了他们的追踪,原来是你!”
阿霞见盘玉姣没有追来,这时已经相隔二十丈了,胆气稍壮,狡辩道:“不是我,我没有,大族长不要乱疑心。”
盘玉姣道:“你随我跑了一天一夜,你武艺不低,我也没防备你,你偷袭我的机会很多,为什么不动手?”
阿霞道:“婢子岂敢!”
这时,西边响起马蹄声,几乎就在同时,东边也传来隐隐蹄声,看来清源人已知盘玉姣要走这一条路,抢先赶到前头堵截了。
追的追、堵的堵,左边是高峻的大腹山、右边是滔滔闽江水,盘玉姣看来是插翅难逃了。
盘玉姣神色不动,问:“阿霞,告诉我为什么?什么值得让你背叛我?陈思安给了你什么好处?”
阿霞咬了咬嘴唇,突然大声道:“我喜欢连昌公子,连昌公子答应要娶我。”
盘玉姣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说道:“一个多月前我派你去见蓝连昌,没想到短短几日你就会被他迷住,反而成了蓝连昌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了——阿霞,你很好,亏我这么信任你,你却要置我于死地!”
阿霞小心戒备着,说道:“大族长,清源人和连昌公子不会伤害你性命的,只是要和你谈谈而已。”
“落到他们手里,我盘玉姣生不如死!”说着,盘玉姣修长有力的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坐骑急蹿而起,霎时间奔出数丈。
阿霞大惊,催马便逃,同时抽刀在手。
盘玉姣从鞍前摸起一把两尺小弓,手法极快,“嗖嗖嗖”三箭射出,却都被阿霞用剑格开。
盘玉姣眼睛一眯、嘴角一弯,露出笑意,突然厉叱一声:“去死!”右手奋力掷出,不知何时到她手上的一支三尺长的标枪划然一响,迅如闪电,直插入阿霞后心。
阿霞惨呼一声,栽倒在马下,一只脚还在马镫上,被马拖着跑了十多丈才停下,早已气绝。
盘玉姣端坐不动,听得身后蹄声如急雨,齐唰唰地在离她十丈远的地方停住,一个粗犷的嗓门叫道:“盘玉姣?”
盘玉姣慢慢掉转马头,皎皎月色下,见敌人一共十七人,都是黑盔黑甲,是清源兵的装束,领头一人身材高大,年近五十,一脸刺猬一般的胡须,脸色黑得象锅底,手提八尺长矛,气概威猛。
盘玉姣好整以暇地理了理鬓发,风致嫣然,问:“你是谁?”
那黑锅脸、刺猬须的猛人粗声道:“陈都护麾下振威副尉夏侯昀。”扭头问身边一人:“这是不是盘玉姣?”
那人应道:“正是。”
夏侯昀哈哈大笑道:“盘大族长,束手就缚吧,你一女子,打伤了不大好看,陈都护嘱咐我要好生请你去泉州,要以礼相待。”
盘玉姣问:“蓝连昌在这里吗?”
夏侯昀道:“连昌公子怎会来这里!盘大族长要见连昌公子,到了泉州自然就能见到,下马吧,莫要逼我动手!”
夏侯昀虽只是陈思安的一个家将,但盘玉姣却听过他的名头,此人是清源的一员猛将,有个女儿夏侯流苏,也是武艺了得。
盘玉姣思忖着怎么脱身,她精通水性,跃入这闽江,料想这些清源人也抓不到她,微微一笑,问:“钱惟演答应借你们多少兵马?”
夏侯昀道:“这个不劳盘大族长操心,今夜擒住你,胜得精兵五万。”
盘玉姣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声音未落,又是一柄乌沉沉的短小标枪掷出,力道劲急,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利啸响。
“铛”的一声,标枪被夏侯昀长矛格开,余势不减,“噗”的一声刺入夏侯昀身后的一个清源武士的胸膛,口里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夏侯昀大怒,正要催马上前厮杀,陡听得弓弦响,身子急闪,避开两箭,不防马脑袋上中了一箭,那马暴跳起来,夏侯昀用长矛在地上一撑,跃下地来,吼道:“盘玉姣,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我擒你!”大步向前,要来捉拿盘玉姣。
正这时,却听得有人大声道:“且慢争斗,我要说两句。”
月色下,西边山道奔来一匹灰色大马,到了近前,马上乘客翻身下马,牵马走近。
清源武士立即喝道:“什么人,不许靠近!”
来者自然便是周宣周七叉了,笑问:“哪位是夏侯将军,我要见他。”
盘玉姣见是周宣,心下大急,叫道:“周——你怎么来了!”
夏侯昀喝命手下:“围住她,莫让她跑了!”提着长矛过来,打量着周宣,不认识,粗声问:“你是谁?见我何事?对了,你是盘玉姣一伙的,抓起来,抓起来。”
周宣忙道:“夏侯将军,我是你的晚辈哪,请受在下一拜。”一躬到地,女婿第一次见岳丈,礼节不可失,只是这岳丈大人怎么长得象黑张飞啊?很难相信流苏会是他的女儿!
礼多人不怪,夏侯昀制止了两名要冲上来的清源武士,问:“你是何人?我不认识你。”
周宣道:“在下姓周,宣州人氏,与连昌公子乃诗词之交,经常诗酒唱和。”
“哦?”夏侯昀知道蓝连昌在宣州呆了好几年,结交了几个吟诗填词的朋友也不稀奇,问:“你来此何事?”
周宣不答,却问:“不知令爱流苏小姐现在何处?”要救盘玉姣,还得流苏帮忙才行。
夏侯昀长矛朝东边一指:“听,那蹄声便是我女流苏——咦,你小子问这个干什么?”口气一下凶暴起来。
夏侯昀知道蓝连昌把夏侯流苏带到宣州,是寄身在青楼,虽然说好是卖艺不卖身,但不管怎么说传扬出去都不好听,而眼前这浓眉细眼的小子问起流苏,莫非曾经到过流苏寄身的青楼,哇呀呀,那就非杀不可,杀人灭口!
周宣听流苏说过她老爹脾气火爆,赶紧说:“我乃宣州才子,流苏喜爱我之诗词,经连昌公子引荐,见过几次面而已。”
夏侯昀将矛杵在地上,挠着头皮道:“且慢,待我想想——”
周宣不知夏侯匀要想什么,正纳闷,忽听夏侯昀断断续续道:“红藕那个什么秋,上什么兰舟,又是下眉头、又是上心头的——那词是不是你写的?”
周宣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故作惊喜道:“正是拙作《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夏侯老伯如何得知的呀?”
夏侯昀道:“我听流苏经常唱这词——”突然翻脸,将矛重重一杵,怒道:“我说你小子怎么写这种y诗艳词?什么轻解罗裳,上什么兰舟,好生无耻!”
周宣笑道:“老伯误会了,这是形容一位女子要划船玩,划船不是会冒汗吗,预先把外套给脱了,里面还有衣衫,好几层呢,老伯不用担心。”
夏侯昀又是“哦”的一声,点头道:“原来如此,既是流苏欣赏的诗词,那看来你是个才子了,说,来此何事?要见流苏的话休想,她现在已与宣州全无瓜葛了,以前认识的一概不见。”
周宣道:“我来这里一是为了见流苏小姐——”
夏侯昀正要发怒,却听周宣接着道:“——二是为了告诉老件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此事关乎清源兴亡——”
危言耸听是周宣的拿手好戏,夏侯昀一听,果然问:“什么大事?”
周宣道:“老伯可知清乐公主远嫁南汉之事?”
夏侯昀点头道:“知道,这又怎么了?”
周宣道:“但清乐公主半路上被中天八国的国师僧景全掳去了,说是要献给他们大王张圣为妃——”
马蹄声杂沓,一匹大黑马急冲而至,马背上是戎装的夏侯流苏,身后跟着十来个清源武士。
夏侯昀对周宣所言甚感惊异,招呼道:“流苏,过来,看看认不认得这个人?”又喝命一众武士,牢牢围住盘玉姣,莫让她趁机逃跑。
盘玉姣知道周宣甚有智计,孤身前来是为了救她,既欢喜又发愁,心道:“傻瓜,我能逃得了,你来了我反而不好逃了,唉,现在看你怎么办?我倒没想到你会认得夏侯流苏?夏侯流苏也是清源有名的美人,武艺又高强,难道,难道——”
夏侯流苏看了一眼已成瓮中之鳖的盘玉姣,下马过来道:“爹爹,何事?”乍一看到笑眯眯的周宣,夏侯流苏象见鬼一样尖叫起来,然后才结结巴巴道:“周,周公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侯昀见女儿的确认识这个人,便道:“流苏,你常唱的那轻解罗裳划船的,是这人写的吗?”
夏侯流苏顿时粉面通红,羞得抬不起头来,不知道周宣和她爹爹说了些什么,只好低低的应了一声,偷眼看周宣,依旧是那爽朗的笑容、细长的眼睛流露温柔,夏侯流苏心里“怦怦”大跳,昨夜一见,情丝缠得更紧,今日全力追捕盘玉姣好忘却内心的伤痛,没想到今夜又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