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宇怔住,希冀和期盼渐渐僵在脸上。
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以及那枚精心定制的漂亮钻戒。
这枚漂亮的戒指,是他请了多位大师设计打磨而成,上面满满都是他的爱意和真心,她……她怎么能推开?
他不愿意相信她是拿乔,而且她的表情也不像是拿乔。楚修宇不由得抬头,又朝她望去。
推开他的手后,她立即后退了两步,他微微抬头,便看到了她的脸。
只见她脸色惨白,神情说不出的脆弱,眼中悲喜交加。
悲喜交加?楚修宇诧异又不解,她为什么会感到悲喜交加?她为什么而悲伤?
他向她求婚,准备给她一个有保证的未来,并且他的双腿恢复了,她不应该感到喜不自胜、喜极而泣吗?
但她眼里是明明白白的悲喜交加,甚至悲色浓过喜色。这让楚修宇不解极了,又有些不好的联想,不禁站起身来,朝她走过去:“音音?”
“不……”回应他的,是韶音摇头后退。随着她后退,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远了。
楚修宇拧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她。
只见她绷紧了肩膀,身子微微缩着,呈现一个抗拒全世界的自保姿态。
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剧烈颤动着,唇紧紧抿住,能看得出她极力想要抑制住情绪,但却抑制不住。
清亮的水光浮现在她眼底,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聚集,很快便超出眼眶所能容纳的极限,瀑布一般倾泻而出。
楚修宇刹那间惊住了!
他看着她眼底浓郁的悲伤,有些不合时宜地想道,她这样子,好像他得了什么绝症一样!
但他分明没有,还康复了。
“你到底怎么了?”他低声询问。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冷峻模样的男人,在单独面对她时,总是不自觉多出几分温度与柔软来,“发生什么事了?”
说话时,他缓缓走近她,一手将戒指放入口袋中,另一只手同时按住了她的肩膀。
韶音没有躲过,被他按住肩膀,浑身一颤,仿佛禁受不住什么一般,捂住嘴巴,拼命摇头。
“没什么。”她努力想要挤出笑容,“恭喜。”
楚修宇有些好笑,掏出手帕,轻柔地给她擦脸上的泪水,半是玩笑地道:“恭喜我吗?你看起来可不像是高兴。”
闻言,韶音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绷住气息,闭着眼睛,由着他擦脸上的泪。似乎终于控制住情绪,她仰起头,终于挤出一丝笑容来:“没有,我很高兴。你终于好起来,而且这么快……我是真的为你高兴。”
楚修宇心底一缩,不禁涌起几分心虚。
他瞒了她真正的身体状况,也不知她此刻的表现跟这有没有关系?
只见她眼底浮现出无比的诚恳,再认真也不过地说:“你这样的天之骄子,不应该被困住手脚,束缚在轮椅上,就应该自由自在,骄傲纵意。”
楚修宇见她说得这样认真,却不禁更疑惑了:“那你哭什么?”一整条手帕,都被她哭湿了。
如果她是喜极而泣,也就罢了,偏偏她身上散发着掩不住的悲伤,直让楚修宇不解之余,又有些担心。
韶音低下头,摇了摇。扒下他按在她肩上的手,低声说道:“我要走了,楚修宇。”
没头没尾的一句,令楚修宇皱起眉头:“去哪?”
“回家。”韶音轻声说,“回唐家,我应该待的地方。”
楚修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意思?是唐家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
“就算他们说什么,你也不要管!”不等她说完,楚修宇便打断了她,“我要娶你,谁都无法阻拦!”
别说他根本没什么事,就算他真的残废了,想要娶真心喜欢的人,也轮不着唐家来辖制!
韶音本已止了泪,闻言再次奔涌而出:“不是,不是唐家。”她泪如雨下,捂着嘴摇头,低着头不敢看他,连连后退,“是我配不上你!是我!都是我!”
楚修宇讶异。怎么也没想到,竟逼问出这么一个叫人啼笑皆非的理由。
本来还有些担心,这时都散去了。
忍着笑意,他上前温和地说:“胡说什么?你怎么会配不上我?”
这个理由,再莫名其妙也不过了。
韶音却连连后退,与他保持距离,直到他停住脚步,不再追上前,她才放下手,抬头看他。
被泪水洗礼的眼睛,叫人一看就心疼。而她神情近乎狼狈,有些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我怎么配得上你?你是高高在上的楚总,我又算什么?”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唐家千金,像我这样的人,比我更好的人,多到数不清。但……”她哽咽了一下,“像你这样的人,就只有一个。”
楚修宇顿时无奈。有些心疼,有些爱怜地看着她说:“世上只有一个楚修宇,也只有一个唐玖音。”见她不为所动,便又说道:“楚夫人也只有一个,她的名字叫唐玖音。”
话落,韶音呜呜地哭起来。
手背掩在脸上,遮住了眼睛:“不是的,我没有那么好,我知道的。”她声音里透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难过,“你的腿好了,我配不上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恢复得这么快?才三个月!三个月啊!为什么呜呜呜……”
她哭得伤心又绝望,令楚修宇不禁想起当初她伏在他胸膛上,也是这样哭:“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呜呜呜……”
眉头渐渐皱起来。楚修宇不会误会她见不得他好,但这是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他好起来了,她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反而退缩起来了?
当初他“残废”时,她来到他身边,赶也赶不走,一天天的陪着他,那么开心。
但是现在他站起来了,向她求婚,她反而胆怯了!
“不论我恢复也好,没恢复也罢,我都喜欢你,而且只喜欢你。”他安抚道,缓缓靠近她,柔声哄道:“别哭了,好不好?我心疼。”
他一靠近,她就受惊似的后退,竟出了客厅,来到了院子里。
天还没黑透,仍有一丝未燃尽的余晖,隐隐透着一线红光,像是熄灭前的不甘挣扎。
但是谁都知道,终将熄灭的。再如何挣扎,黑暗还是即将吞没这方世界。
这一幕落在楚修宇眼底,不知怎么,心头一跳,有股不详的预感。
他绷着唇,大步上前,要将她捉回房间里,好好跟她“掰扯”,不让她再胡思乱想下去。
然而,她像一张绷紧的弓,随着他的靠近猛地弹起,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后退,同时终于断了理智,崩溃地尖叫起来:“我早就想跟你分手了!”
她大声喊道,像是被逼急了,再也无所顾忌,什么话都藏不住了:“本来我就想跟你分手了!你不喜欢我,还那么忙,一天天见不到人,而我作为你的未婚妻,什么都做不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哄你开心都做不到!每次约会,每一次,你从来都没有笑过!”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是你的未婚妻,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孟辞川瞧不起我,每次见了我,都用看苍蝇一样的眼神看我!我算什么?”
“我站在你身边,就像一坨垃圾!”
她猛地蹲下去,抱着膝盖,呜呜地哭,仿佛要将积攒的委屈统统哭出来:“我想跟你分手的,我不想再继续这段压抑又没有希望的关系了,我受不了了,是你,是你……”
她呜呜地哭,后面有句话没说出来,但楚修宇懂了。一时间,神魂震荡。
是他残废了,她才暂时打消了主意。
他并不意外听到这样的话。因为很久之前,他们还没好上的时候,她就说过。
“只要你好了,我立刻就走,不用你赶我!”她当时这样说。
心头急跳,他一瞬间攥紧了手,忽然间明白了她拒绝求婚的原因!
“音音——”
他急急上前,要将她抱起来,但是脚步刚刚一动,她立刻抬起头,警惕得像是小动物,一下子站起来往后退。
“可你出事了。”她吸了吸鼻子,薄弱的、仿佛气泡一般,一戳就破的希冀浮现在她眼底,她的眼睛仿佛看着他,又仿佛看着不知名的虚无,“你出事了,人人都看你笑话,我怎么能在这时候提出退婚?”
她的视线渐渐有了焦点,聚焦在他脸上,渐渐露出苦笑:“你知道吗?我很卑鄙的。得知你可能再也站不起来,我……我心里第一时间涌出了窃喜。”
“我那么高兴,但我不敢说。”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但是哭得很安静,甚至声音都很平稳,完全听不出哭腔,“我不敢说,对谁都不敢说,一个人悄悄地窃喜着。”
楚修宇神情复杂。
一颗心像是被揪住,生疼生疼的:“音音……”
韶音没让他开口,一手捂着心口,自嘲地笑起来:“报应来了,你好起来了。看来不是我的,总归不是我的。”
她的视线落在他笔直修长的双腿上,眼里尽是苦涩。
楚修宇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活泼、快乐、霸道、骄纵的小猫咪,原来心里藏着这么浓的自卑。
心疼得厉害,他完全无法怪她,缓缓上前道:“音音,我喜欢你,我就是你的,就算站起来了,我也是你的。”
他弄明白了她的脑回路,原来一切都出自浓浓的自卑和不安,但这都是曾经的他不负责任,施加给她的阴影。
她会这样,都是他的过错。
他格外有耐心,说着平时说不出口的软话,声音压得无比柔和,生怕惊跑了他的小猫:“都是我的错,你会不安,会害怕,都是我的错,不怪你。我从前做得不好,委屈了你,我已经知道了,以后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想到什么,他重新拿出钻戒,单膝跪地,诚恳地望着她说:“音音,我爱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遇到你后,我知道我再也不会爱上第二个人。你愿意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吗?”
“艾玛!”吃着瓜子看戏的灰灰,终于发出第一声感慨,“不愧是男主啊!”
瞧瞧!多么坚定的心智!
她演得那么狠,他都没被带偏,还记得求婚!
它都快要倒戈了!
没有理会它,韶音站在黑透的夜色中,夜风拂起她的发丝,半遮住面颊。
没有再哭,她此刻镇定了下来。似乎有些解脱,有些释然。在他诚恳而期待的目光中,她忽然摇摇头,笑了一声:“对不起。”
自嘲、苦笑、疲惫等情绪消散了大半,她仿佛一瞬间终于超脱了,声音里透着释怀:“这几个月,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幸福时光。”
“我从没有这么开心过,每天都像是飘在云端,甜蜜得泡在蜜罐子里。”
“谢谢你。”她认真地说,脸上又有了少许的苦涩,但更多的是释怀与满足:“拥有过,我就知足了。对不起,楚修宇,是我配不上你。我……我也不敢奢求了。”
楚修宇几次想要说话,都没有踩到点上,此刻终于抓住机会,猛地站起:“你可以的!”
“不。”她缓缓摇头,轻轻一笑,带了几分洒脱,“我啊,勇气只有那么多,曾经的三年当中,耗尽了大半。过去的三个月中,透支了余生的全部。”
“我没有力气再爱你了。”
说完,她转过身,大步向外跑去!
楚修宇顾不得继续求婚,第二次将戒指塞进兜里,匆匆追出去:“不用你来爱我!换我来爱你!”
韶音头也不回。
“你现在真像一个脑残女配。”灰灰咋舌。
就这脑回路,扭头就跑,喊也喊不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简直是脑子有问题。
韶音不理它,跑得很快,并迅速拦了一辆车离去。
楚修宇拔腿猛追,但是两条腿追不上四个轮子,何况韶音吩咐师傅开快点,他很快被甩得远远的。
看着车子绝尘而去,楚修宇不得不停下脚步,双手扶着膝,大口喘息着。
他脑子里乱得很。
心里也烦得很。
怎么也没想到,他准备了浪漫的求婚,结果却是这样的狼藉。
眉头拧成了铁疙瘩,等气息平复少许,便转身回去。开了辆车,径直往唐家的方向而去。
她说过,会回唐家。
然而,坐在车上,韶音却问灰灰:“程铭现在哪里?”
灰灰答道:“在俱乐部打球。”
“附近有酒吧吗?”她又问。
“有。”灰灰答道。
韶音笑了笑,探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司机:“师傅,去微醺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