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杜撰。
不是宫人们为了夸大暴君的残暴行径而杜撰出来的。
剥美人皮做小鼓,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实。
韶音躺在被子里不说话。空气渐渐凝结,安静得近乎死寂的气氛让灰灰有些慌了:“怎,怎么了?”
声音颇有些发虚,“死法是有点惨,哈哈,那个,我们可以调整一下,待会儿动刀的时候我给你屏蔽痛觉怎么样?”
韶音仍不说话。
灰灰更加心虚了了:“别生气,其实就一下,保证不超过三分钟。而且后面剥皮的时候你已经死了,已经不要紧了,我们已经离开了,想想优秀的考评,你会获得很多积分哦!”
说起“积分”两个字,它心虚得打了个磕绊。什么积分,对她有什么用啊?别人家的任务者都想要重生、获得金手指、拥有身体、救家人朋友等等,对积分渴求不已。可是它的任务者不要啊!!
它内心流泪,口中只能劝道:“音音,干一行爱一行嘛,你都绑定了我,怎么着也要好好做事?玩世不恭、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可不好的哦?”
“嗯。”韶音坐起身。
从床榻外面的地上拾起衣物,一件件穿好。
她刚刚没理它,只是在想接下来如何安排。
来都来了,死一下就走,不是她的风格。
“给我几桶颜料。”她对灰灰说。
灰灰下意识地登陆星际商城,把她要的颜料加入购物车,刚要付款,忽然动作顿住了:“你要颜料干什么?”
只需要她躺一会儿,等裴九凤回来,就可以走剧情凉凉了。这会儿要颜料做什么?
“画一幅画。”韶音说。
灰灰却不禁想起上个世界,她表面上卖画赚钱暗搓搓搞事情,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你画画做什么?”它扬声问道。
韶音弯腰穿好鞋子,走动在空旷冷调的偌大寝殿中,视线四下扫动,观察着空间、角度、距离等,随口说道:“为了等会儿死得不要太惨。”
灰灰一点都不信。
犹豫了下,还是付款了。
这玩意儿一点都不贵。买了很多桶,才花了它一个绩点。
它就看看她要做什么,总不能又要画画搞事吧?
它不信她能一招吃遍天下,次次如此。
几桶颜料凭空落在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
其实皇室传统是铺木地板的,是裴九凤嫌弃木地板擦不干净,每次杀了人都留下血渍,因此改建了汉白玉铺就,很方便擦洗。
韶音拢了拢及腰长发,一手拿起笔刷,一手拢了广袖,在龙床前描绘起来。
幸亏她来得早。
裴九凤还要大半个时辰才能回来。
她动作快一点,足以画完。
“这,这,你怎么画了这个?”望着龙床前方的巨幅涂鸦,灰灰惊得都结巴了。
韶音将袖子放下,笔刷也放回桶内:“收起来吧。”
下一瞬,几桶颜料凭空消失。
“给男主一个惊喜。”韶音说道,重新脱了鞋子,爬上龙床,钻进被褥内。
现在是秋天,夜晚挺凉的,她何必在下面瑟瑟发抖?
被窝里暖和,她当然要照顾好自己。
灰灰审视着那幅画,怔怔地问:“你不想死,是不是?”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总归不是好事就是了。还有什么比不走剧情更坏的呢?灰灰想不出来了。
韶音没理它,衣物整齐地侧躺在被褥中,一手托腮,又打量起暴君寝宫中的摆设和风格。
颜色特别暗。
风格压抑,阴沉,晦暗。
可见男主的精神世界非常糟糕。但凡是一个正常人,都在这种风格的房间内住不下去。
“嗒嗒嗒。”
鼓点一般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皇上,仔细前面门槛。”
太监卑微到极点的讨好声。
“滚。”
少年清澈的声音透着厌世与漠然。
来了。
韶音挑了挑眉,并未坐起,只是抬眼朝前方看去。
裴九凤今年十八岁。皮肤苍白,五官精致,眼珠漆黑如墨,薄唇红艳似血,容貌绝色而靡丽,是个病弱苍白美少年。
他身量高且瘦,黑红相间的天子衣袍罩在他单薄的身躯上,松松垮垮。他似乎并不介意,连胸襟敞开几分都无视了,迈着轻漫的脚步往里走。
然后,他就看到了龙床前的巨幅涂鸦。
抬起的脚步僵住,眼瞳微微大睁,散漫漠然的神情消退,露出几分惊惧。
脚步收回,微退半步。
又退两步。
这才皱起眉头,打量起来。
那是一幅裂谷涂鸦。
属于现代绘画艺术,通过光影、色彩来绘出立体的效果。
韶音上个世界卖画赚钱,免不了学习新的风格,此时便用上了。
她用颜料在床前的地上画了一道裂谷,长有八米,宽有三米,深灰浅灰的色彩描绘出参差不齐的断裂面,下方是蜿蜒的河流与郁郁葱葱的森林。
色彩鲜艳,对比浓烈,犹如真实情景。
从没见过这等绘画风格的裴九凤,被铺面而来的视觉效果震撼到了,一瞬间以为是真的。
稍后,理智回笼。
他一整天都在皇宫中,如果有地动、地裂,他不会一无所知。
这一定是假的。
背着手,在“裂谷”之外打量。
不多会儿,他看出端倪。
时间紧迫,韶音要画一幅巨型涂鸦,时间上来不及,细节处颇为粗糙,他只要定神细瞧,就能明白是假的。
饶是理智知晓是假的,可是担心一脚踏空,粉身碎骨的恐惧仍旧叫他不敢过于靠近。
裴九凤眯了眯眼,抬眼望向床榻上,对始作俑者喝道:“下来!”
韶音笑盈盈地望着他:“皇上莫不是怕了?不敢过来?”
灰灰看了这么久,总算知道她的打算了,吐槽道:“你指望他不敢过来杀你?怎么可能?”
那是男主啊!智商和魄力都是拔尖的,怎么可能被区区一幅涂鸦吓住?
再者,他完全可以叫下人来拽她!
“孤让你下来!”裴九凤冷声喝道。
韶音盈盈一笑,坐起身来,拥着衾被道:“太冷了,皇上怜惜则个。”说着,拔下发间珠钗,往地上一扔。
叮当!
珠钗落在地上,并没有坠入“裂谷”。
这的确是假的。
裴九凤放下心来,阴沉着面容,大步上前,伸手揪她:“胆敢爬孤的床!谁给你的胆子!”
苍白面容透着阴鸷与狠戾,浓浓杀机挟着帝王威势自他身上溢出,仿若将人割碎。
“我也不想的。”韶音往后一仰,柔韧的腰肢弯出惊人的弧度,“可是下面太冷了。”
她是中书令李大人养在府上,精心教导的舞姬。
容貌绝色,身段美丽,送进宫想要讨裴九凤的欢心。
可是裴九凤幼年吃够了女人的苦,平生最厌恶女人,如舞姬这般绝色丽人,在他眼中如枯骨。
他满眼厌恶,苍白削瘦的手指掀起被褥,卷起她便朝下方甩去!
别看他单薄瘦削,风吹就倒似的,力气倒是大得很。
韶音连被子一起被摔下去,因为有被子的缓冲,倒没有吃苦头。
扒开被子站起来,这才道:“皇上好凶,我为讨皇上欢心,辛辛苦苦画了很久,皇上不领情还凶我。”
裴九凤是想杀了她的。
贱人敢爬他的床,吃了雄心豹子胆!
但是听了她的话,唤人进来的话便是一凝,顿了顿,拧眉道:“你画这个,为了讨好孤?”
不是为了爬床?
“是啊。”韶音打理着衣衫,将衣着打理整齐,这才规规矩矩地站好,“我画了很久呢!”
裴九凤皱紧了眉头。
低头看那幅涂鸦。
“站远点!”涂鸦一角被遮挡住,他冷喝道。
韶音乖觉,弯腰抱起被子退后,将涂鸦露出来。
“你真的不走剧情啊?”灰灰哭丧着脸问,“求求你了,都第三个世界了,你别玩了,好好做一次任务吧?”
它是看出来了,韶音打定主意不死了,不然不会费这么大劲画画。
它早该看出来的。
刚才它就不应该抱着侥幸心理。
“急什么?还有两年呢。”韶音轻描淡写地说,“这两年中,我什么时候死不行啊?”
离女主进宫还有两年。
她是活在传闻中的炮灰。
灰灰:“……”
信她才有鬼。
当初做皇后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说的。结果搞死了男女主,自己快意终老,呵呵。
但它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她现在还肯哄它,真的戳穿了,她哄都不会哄它了,该怎样还怎样。
“谁教你的?”裴九凤绕着涂鸦转了一圈,新鲜感和刺激感令他情绪不错,没有立刻将韶音拉出去砍了。
韶音柔顺地答:“我自己想的。为了讨皇上欢心,我学了很久很久。”
裴九凤不反感别人讨好他。
或者说,没反感到要杀人的地步。
只要不是爬床,别的都可以忍。
他想到什么,眼睛微微发亮:“跟孤来。”
大步往外走去。
韶音小步跟上:“皇上,要去哪儿?”
“去宣明殿,孤要你在天亮前再画一幅。”裴九凤说着,唇角弯起来。
这么有趣的事,怎么能让他自己看呢?
那些庸臣们也该看看才是。
韶音脚步一顿,说道:“皇上稍等,我去取颜料。”
让灰灰将颜料放在床后不起眼的地方,自己跑去取了过来。
并依依不舍地将被子放下了。
裴九凤未察觉,站在寝宫外等她。
韶音着了薄薄纱衣,拎着几只小桶跑来。
夜风吹来,纱衣拂动,曼妙身躯显露出来。
青丝飞扬,衬托出如玉容颜。
乃是世间不可多见的佳人。
然而裴九凤毫不动容。
世间红颜在他眼中皆是枯骨。
甚至想道,她穿得这么少,不怪他误会她是爬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