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碧昏朝合雾,丹卷暝韬霞。
结叶繁云色,凝琼遍雪华。
苏兮一睁眼就听见灵鸟在廊外叽叽喳喳,她起身走到外间,只见入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竟下雪了。”
“今日长安大雪,长兴坊肖家馄饨定然生意兴隆,还要不要去吃?”
温言长长的蛇尾在灵池中轻轻晃动,自九幽回来,他时常幻化人形,即便不能,也都是半人半蛇。
苏兮起初不大习惯,从来楼中就她一个人,突然间多了一个,她总会晃神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温言。
“去,自然要去,那馄饨我可想了大半月了。”
长安大雪并不少见,但像今日这等大雪,苏兮这百余年来,确实只见过一次。
那时还是如今的圣人初登大宝,太平公主权势滔天,密谋废立新主,失败后的第一个元日便下过这样的大雪。
苏兮记得那是刚从东都回到长安,在清冷无人的巷子中遇见那个女人,她大腹便便,看样子已近临盆。
或许苏兮不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或许那些人都拒绝了她的苦苦哀求。
总之,那个女人朝着苏兮张了张嘴,似乎很害怕再被拒绝而不敢开口,只是当她的手在腹部抚过,仍是张口叫住了苏兮。
“小娘子帮帮我吧,求求你了。”
女人嘴唇干裂,蓬头垢面的样子比街上的乞儿好不到哪儿去。
可身上穿着的却是相对贵重的衣裳,显然是高门出身。
这些衣裳好是好,但保暖却差强人意,幸好孕者本身燥热些,否则在雪地这么久,冻也冻死了。
“如何帮你?”苏兮没有靠近,只站在原地看着她。
那女人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挣扎着朝苏兮跪下,“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只要我的孩子无事,我怎样都无所谓。”
苏兮朝她肚子上看了眼,点点头,“把玉璧拿来,我帮你。”
女人先是一愣,不知所措的问道:“什么...什么玉璧?”
苏兮微微扬起唇角,“大业十一年乙亥冬,我曾到过云中郡,在那里见到了隋宗室女,我记得她出嫁前封号义成,那是你的先祖吧。”
女人这次不止是愣,甚至还带着些闪躲。
贞观四年义成公主抗唐被李靖所杀,后来颉利可汗被俘送往长安,其弟降唐后,伊吾城之君长献出七城,也就是后来的西伊洲。
她阿娘曾说过,阿翁当时就在西伊洲,听说太宗将隋末沦落突厥的汉人,派使者用金帛赎回男女共八万人,便混在其中回到了长安。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出生了,阿娘的阿翁不在了,一家人虽然过得拮据,可到底安稳。
今日眼前的陌生女郎突然再提起,她的心没来由揪了起来。
苏兮的笑淡淡的很温和,“我没有恶意,当初义成公主并没能用玉璧跟我交换心愿,这块玉璧想来是被人带走了,如果你有玉璧,我自然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帮你救下你的孩子。”
“救下?”女人又是一愣,手不自觉抚上了肚子。
“是,救下,她原本活不下来,会在你难产时随你而去。”苏兮说的很认真,这不是她从水镜探得,而是眼前女人的身子太弱,根本无力支撑生下孩子。
女人慌了,手足无措的想抓住苏兮的裙裾,可她双手肮脏,若是惹恼了眼前人,谁还能救她的孩子。
“我真不知道玉璧所在,我阿娘并未跟我说过这些。”
苏兮叹了口气,“你以掌心血唤它,它一定会出现。”
苏兮感应的到,那块本该是义成公主的玉璧最后选择了眼前这个疲乏的女人。
她活不了多久了,若不收回,也许就得再等许多年。
似乎觉得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女人不假思索的将自己掌心在地上磨破,按照苏兮所说去唤那块玉璧。
哪怕在她心里,这方法多少有些荒唐和离奇。
女人一心想救自己的孩子,所求无比虔诚,不过片刻,果然在她掌心出现了一块玉璧。
那玉璧通透,其上雕刻着一些繁复的花纹,女人看不大出来那是什么花纹,只觉得精美无比。
“现在,你还要换吗?”苏兮笑着问女人。
她的玉璧都是涂山所产,虽然此涂山非彼涂山,只是凡间一座名字相同的普通仙山而已,可玉到底不同。
“换!”女人不假思索,手中的玉璧再贵重,可它来的不是时候,如今她已经无力再折腾,她的孩子等不起。
“好,那么如你所愿。”
苏兮从袖中拿出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递给女人,“将它喝下去,你的孩子会顺利生产,但这东西无法保你。”
她把话说的很清楚,如何选择全在女人自己。
女人将自己脏兮兮的手在身上蹭了蹭,一手递还玉璧,一手接过小瓶子,突然抬头看着苏兮说道:“我叫杨希,希望的希,阿娘说我就是杨家的希望,我一定会在长安活得很好。”
她说着苦笑一声,“可我辜负了她,识人不明、遇人不淑,我有此结局怪不得旁人。”
“杨希,是个好名字。”苏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手中却摩挲着玉璧。
杨希展颜一笑,“我再求小娘子一件事,我的孩子麻烦你送去城西崇化坊旧巷一户姓薛的人家,告诉他是杨姐姐所求,只要把孩子养大便可。”
她看着苏兮,小心翼翼的模样。
“好。”苏兮没有拒绝,但她腕间的温言不大愿意,他们风尘仆仆的回来,先去醴泉坊吃饆饠也就罢了,怎的还得去当个脚夫。
苏兮却不管他,一只手按在腕间,问杨希可能起身?
这条巷子往里有个废弃的院落,那是早年一个高昌人所居,后来不知因何故离开长安,这院落就荒废了。
杨希试了试,无奈的摇头,她太累了,根本无力独自走动。
苏兮上前将人搀扶起来,一身华贵的衣裙瞬间被沾染上了泥污,可她却似乎不在乎。
杨希感激之余又愧疚,这样一身衣裳在长安至少得两三金吧,那可是普通人家一两年的开销。
而这女郎就这么毫不在意的与她凑到了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我想记住你。”
“苏兮。”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