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一口将煤油灯吹灭了,同时从枕头下摸出无声手枪插入裤兜里,从阁楼上轻轻走下楼梯。
他听出门外不是丛影秋在敲门。他熟悉她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很有节奏和韵律感。每当听到这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鸽子总会心里一热,仿佛看到了她纤细的手指和雪白的手腕,以及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沉静面容。而眼下的敲门声是如此显得杂乱无章,甚至有些粗鲁。
“是谁呀?天这么晚还来串门。”鸽子不耐烦地一把打开了门。
夜色朦胧中,一条戴着尖顶白帽穿着白衣的汉子站在门口,见了屋里的主人后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在鸽子的面前,“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呜呜……我老爹没了,……裁缝师傅,孝子许智宏磕请师傅,呜呜……给我爹赶做一身寿服……大恩大德……”
鸽子赶紧扶起汉子:“令尊没了?平常就没有准备寿衣寿裤么?”
许智宏抹了把眼泪:“没有。我是荞麦村人,我老爹平常还健旺得很。日头偏西时分他出门放牛,半天没有回来。我不放心出去找,终于在云雾山青岩大王庙前山湾处的水塘里找到了他……呜呜,没想到他已经失足淹死了……呜呜,我爹走得太早了,今年他老人家还没满六十……”
“老哥节哀顺变。寿服你过一个时辰来取吧。”
“向师傅大恩大德啊……要多少价钱?”
“价钱好说,来取寿服时随便给几个铜板。”
许智宏听了又要下跪,鸽子赶紧把他扶住了。
望着他白色的身影跌跌撞撞消逝在空荡荡的河街拐弯处,鸽子脑海里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云雾山?青岩大王庙?老人是失足落水而亡还是无意发现什么阴谋后被人蓄意谋害?
带着这一连串的问号,鸽子若有所思开始在吊脚楼上裁剪起来。
一个时辰后,许智宏派人取走了寿服,但丛影秋还没有回来。
丛影秋又去了风雨桥头的私人诊所。她没有见到赵参谋,干脆就在那里等他。
她想跟赵参谋商量,好好利用鸽子破译的黑乌和黑鸦秘密联络的密码,给鬼子布下一个精心编织的圈套。
可是赵参谋迟迟没有出现,问扮成看病郎中的便衣,他也不知道赵参谋去了哪里。于是丛影秋正好利用等人的时间,一个人静静坐在吊脚楼上,仔细地不断推敲着在心中越来越清晰的计划。
时光在悄然流逝,一如吊脚楼下缓缓往东流淌的清溪水。
丛影秋望着溪对岸夜色中的枫木树树影,以及树影前那架高大水车的轮廓,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那个在心中不时冒出的黑影,此时他或她又在想什么呢?
也许,他或她,也在想着她吧。这世上,无论多么熟悉的人,也许也只有敌人抑或恋人才会时常互相想着对方。
当这个古怪的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丛影秋的脑海里下意识地出现了赵参谋英俊挺拔的身影。
每次沿着溪岸鹅卵石小路朝桥头吊脚楼上走的时候,为什么自己总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愉悦之情?这仅仅是因为秘密工作的愉快合作吗?未必就没有别的什么东西?那怕只有一点点呢?
理智地分析,丛影秋不得不承认,除了工作上的配合,应该,他们之间还有一种别的什么东西掺杂在里面。
这种情绪,说白了就是两个互相吸引的男女之间的感情。只是平常不敢想不愿想罢了。
在残酷的血风腥雨的暗战中,为了秘密工作,真不应该有这种感情的发生。
可是,当春风吹绿了原野,吹红了桃树的时候,又有什么能阻挡挤压在石缝里的种子生根发芽呢?
丛影秋心里有一丝甜蜜,也有一丝苦涩。
夜色茫茫,丛影秋决定不等他了。
当她快步走到风雨桥桥头准备过桥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从通往八里庄的黄土路上走拢来。
“哦,是你,我等你等了好久了。”丛影秋认出了他,不冷不热地说,“赵参谋夜走八里庄,好忙啊。”
赵参谋也没有料到丛影秋出现在桥头,不由一怔,赶忙掩饰道:“是去了八里庄,那里的火枪游击队人才济济啊,老耿武艺高强,吴三娃是空空高手,还有几个猎人枪法百发百中,正好可以发展几个眼线。”
“我早有这个想法,倒被你捷足先登了。”
“分什么你我?都不是为了打鬼子吗?”赵参谋挥挥手,“映山红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深夜来访,我们还是一起回诊所谈吧。”
“算了,还是一起去裁缝铺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