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窗外的雨由小到大,由淅淅沥沥变成了哗哗啦啦。丛影秋乔装打扮后冲鸽子点点头,吹灭煤油灯,两人摸索着出了裁缝店,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消逝在茫茫夜雨里。
雷阵雨在清溪边的一家鸡毛客店住下后,便上街咋咋呼呼地打听清溪镇生姜的价格行情。这个陌生生意人的举动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有的笑骂他眼下前线仗打得热火朝天,哪个还有心思做生意,他这是发财不要命;有的说货还是有货,但价格却要得奇高,并且要求现钱交易;还有的虽只是只要订金,但担心如今雪峰山里到处打仗货运不到洪江古镇而犹犹豫豫。
大张旗鼓在街上逛了一圈后,眼见天快黑了,他回到了鸡毛客店。胡乱吃了夜饭,也没有点灯,就静静躺在了床上,警惕地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夜雨愈落愈大,“啪啪啪”地敲击着临溪的木窗。外面的风“呜呜”地响着,夹杂着雨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让人顿添寒意。
雷阵雨在黑暗里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便想起了一副在贵州息烽军统特训班培训时读过的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他是宝庆乡下一个地主家的独子,高中毕业后,父亲原指望他报考大学,毕业后在政界谋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没想到他却远走高飞报考了息烽特训班,差点气得半死。
当然这个迂腐的乡下土财主并不知道特训班是干什么的,崽大爷难做,只得随他去了。
雷阵雨不按父亲的愿望报考大学,并不是因为年轻人的叛逆心理。他高中时代就是中山先生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而当今的中国面临日寇入侵,烽烟四起,有亡国灭种的危险,没有民族的**,又何谈民生民权呢?更谈不上做学问做高官了。因此他热血沸腾地报考了息烽特训班,是希望自己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有志青年,毕业后尽快地投入到这场伟大的抗日战争洪流之中。
毕业后,雷阵雨被分配到息烽集中营工作。贵州息烽集中营是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军统局设立的监狱中规模最大、等级最高的一所秘密监狱,由设于息烽阳郎坝的本部和玄天洞囚禁处组成。军统内部称之为“大学”,而重庆白公馆监狱和望龙门看守所则分称“中学”和“小学”。
但息烽集中营从1938年11月建立至雷阵雨调离,先后关押地下党人、进步人士近一千人,数百名革命者在这里被军统秘密处决。
这些让雷阵雨深深失望。如果集中营关的是日本鬼子,他也许还会在那里继续干下去。但监狱里关的是清一色的同胞,尽管他们是持不同政见着,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听着他们的哀号,听着他们为着自己的信仰高呼口号倒在枪口下,让他感到深深的悲哀。
一年前,雷阵雨以就近照顾老家患病老母的名义调回了湖南。
那天,他在乡下埋葬了母亲,擦干眼泪一刻也不敢耽搁,就匆匆回到了宝庆的那家棺材铺。
夜深深,雨茫茫。外面除了一如既往的风声雨声,尚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僵卧木床的雷阵雨悄悄爬起来,刚刚将窗子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一股风就毫不客气钻了进来,使他不禁打了个冷噤。
透过那道缝隙,雷阵雨发现窗下的溪面上,不知什么时候隐隐绰绰地泊了一只乌篷船。
雷阵雨陡然一惊:他在白天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大张旗鼓地打听生姜价钱,真的引出了潜伏的内奸?他压抑着兴奋和紧张,蹲在窗下紧紧握住了手枪……
丛影秋顶风冒雨飞快地走过了风雨桥后,到了桥头那家痔疮专科诊所前,故意捂着屁股放慢了脚步。
她“咚咚”地敲了两下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披着白大褂的中年汉子。
“郎中,我痔疮发作了,累您帮我看看吧。”丛影秋取下斗笠愁眉苦脸地说。
郎中“呵呵”地笑了:“山里湿气重,你们呀又喜欢吃辣椒喝包谷烧酒,痔疮病那里不发作?——进来看看吧。”
郎中把她让进去后,反手把门关上了。
赵参谋正坐在吊脚楼上的油灯下等着丛影秋,他抬起头:“映山红,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