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醒来,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牛毛细雨。丛影秋推开临溪的窗子,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目光越过朝雾朦胧的溪面往东望了望。
东方那片连绵起伏的群山也笼罩在茫茫晨雾里。从那边隐隐传来传来一阵阵的枪炮声。她想,青岩山和红石岭前线的战斗也许进入胶着状态了。
鸽子几乎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他是头一次跟女孩困在一间屋子里,在黑暗里躺在地铺上,一闭上眼睛就晃动着映山红身姿绰约的身影。难道自己心里有了她?哪怕是一点点呢?这怎么可能,映山红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呢,还比他大两岁,再说跟她单独相处也就是几个小时的时间啊。
宽大的木床上不一会就传来映山红细微的鼾声,鼾声停歇的时候,又传来了她磨牙齿的声音。鸽子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接着就感到有了尿意。
待他在楼下的茅厕里解手后回到楼上,他忍不住划了根洋火。火苗一闪,鸽子先是看见了她姣好的脸,似乎正露出一脸的憨笑,远没有平常那样严肃。接着看清了她放在在被子里的手突然摸向了枕头下。
“有情况?”
“没有呢,我刚才上了一趟茅厕。”鸽子一惊,脸上一热,非常尴尬地“噗”地将洋火吹灭了。
“唔……”是映山红含混的声音。不一会,木床上又响起了她细细的鼾声。
鸽子仍是没有丝毫睡意,他强迫自己尽量不想在床上酣睡的映山红。反正睡不着,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这几天又看了几遍的《美国黑室》这本书上。
这本奇书是他在中美情报合作所学习时,他的老师雅德利先生亲手签名送给他的。据说每次培训班毕业,雅德利先生只送给当期表现最优秀的一个学员。那时,鸽子很是自豪了一阵子。就是现在,闭上眼睛都能记得老师在扉页上签下的“herberto。yardley”向右边倾斜且连笔的漂亮古典花体英文。
雅德利先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破译密码的专家。生于美国印第安纳州,一生经历曲折离奇,是美国国家安全局前身军情八处及美国最早的密码破译机关—“美国黑室”创始人。他在1917年至1929年之间,领导“美国黑室”用纯手工的办法成功破译了4.5万封其他国家的密码电报。由于有了他的破译结果,美国政府把一名凶狠的德国男间谍绞死,把一名漂亮的德国女间谍投入监狱,挫败了日本和英国企图联手主导太平洋和亚洲事务的阴谋,德雅利在《美国黑室》一书中,用栩栩如生的笔触描绘了他这段游刃于大国政治诡计之中的奇特经历。
雅德利在培训班经常强调说:“我一向认为,某个人能办到的事情,别人也能办到。”后来,这句话成为军统学员的箴言。
鸽子出身在重庆歌乐山下的一个裁缝世家,自小聪颖好学,尤其对数字过目不忘。考上西南联大数学系后,昆明经常遭到日军飞机的轰炸,师生们一听到警报声,就冲出教室紧急疏散躲避空袭。
一次在紧急疏散途上,跑在慌慌张张逃难人群中的鸽子,亲眼见到一位微胖的国学大师猛然推了旁边的沈从文先生一把,怒骂道:“我躲空袭是为了给中国留下一颗读书人的种子,你一个写破小说的乡巴佬慌里慌张跑什么跑!”
生性腼腆的沈从文一脸通红地站住了。
这件事给了眼下代号叫做鸽子的刘正豪很深的刺激。在鬼子飞机狂轰滥炸的威胁下,为了给自己争取多留点生存的希望,连德高望重的国学大师都不顾斯文了,这说明一个爱国青年面对灾难深重的祖国,目前最要紧的不是读书,而是要拿起武器,跟鬼子血拼到底,直至把他们赶回东洋老家,让先生能够安心教书,学子能够安心上课,民众能够安居乐业。
去年寒假,才读了一年大学的刘正豪毅然休学,报考了设在在陪都重庆近郊歌乐山下的磁器口缫丝厂杨家山的中美情报合作所。
可是现在,自己战斗的武器—美式发报机还在运送途中,而战役已经打响,我军各前沿阵地都遭到了敌机的狂轰滥炸。
想到这里,黑暗里的鸽子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此时,他陡然听得床上的映山红嘴里发出了嘤嘤之声。他想:难道她在梦中哭泣?她也有什么悲痛的事?
凌晨时分,鸽子在黑暗里终于看不见了黑暗,因为疲乏的他总算在黑暗里睡着了。
清早鸽子刚把地铺收拾好,丛影秋就转身望了他一眼:“你晚上没睡好?”
“哪里困得着?”忆起昨夜的尴尬,鸽子苦笑着掩饰道:“还不知那个奇怪的生意人到底是哪路人,他和日军这次夜袭黑风界有没有关系,再说,发报机也不知什么时候到,急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