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运粮的队伍走得极慢,一个多时辰后,他们便赶上了队伍。
赫北的冬天,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此时的车队正停在路中间,粮草兵们开始架锅生火,烧水做饭。这一天,他们走了不到四十里。
马时易很快便钻进了一个部下为他支起的帐篷里,躺在里面呼呼大睡起来。他的几个部下也早已吃饱喝足,吩咐了粮草兵几句,便也各自支起帐篷睡觉去了。
孟小鱼和褐樟围着车队转了一圈,偷偷打开盖在粮车上的厚油布,查看了一下粮草情况。却发现每车的粮草都只剩下半车,有些车里装的还不是粮草,而是军服、武器和马料。最后还有三车,装的是酒、干粮、锅碗瓢盆以及一些换洗衣物。
孟小鱼啧啧称奇,两百多个粮草兵,一百多辆车,才运了这么点东西。
他们的七匹马,一匹不落全都在这车队中帮着拉车。那里面还有管愈送孟小鱼的那匹马。孟小鱼暗自心疼了一阵马过后便和褐樟加入到一个烧火做饭的队伍中,一边帮运粮兵做饭一边闲聊。
粮草兵们做饭也简单,不过是烧一锅雪水,把米和地瓜一起放进去煮了。
孟小鱼一边帮着烧火,一边对周边等着吃饭的几个士兵说道:“兄弟们辛苦了,运这么多粮食去给边关将士,自己却吃得这么简单,真是不容易。”
“这算是好的,有的吃就不错了。”一个粮草兵回道,“如果被派去打仗,没得吃可是常事。我以前就打过仗,那饿着肚子逃命的滋味比什么都难受。”
“兄弟打过仗?在哪里呢?”褐樟朗声问道。
“就赫北关。我运粮草前一直都在赫北关当兵。”
孟小鱼马上问:“那是何时之事?”
“就去年还在那里呢。去年卫将军一来,马上就说粮草不够,便派人去跟皇上要粮草,可粮草官觉得赫北偏远,需要熟路的士兵帮忙运粮,我就被派来了,我都跟着马大人送了好几趟粮食了。”
“那兄弟可认识卫将军帐下的人?”孟小鱼又问。
“呃——认识几个,不太多。我是在徐奇战徐将军帐下的。”
“卫将军手下有个叫孟安归的,兄弟可认识?”
“不认识。边关那么多士兵,我怎么可能个个都认识?再说,那卫将军气势可大了,听说还是长公主的女婿。他一来,我们徐将军把最好的住所都让给他的军士了,我们这种普通士兵根本进不去。”
孟小鱼又问:“我有个老乡,在老家犯了点事,被流放到赫北关了,叫墨鱼魁。不知兄弟见过他吗?”
“墨鱼魁?不认识。被流放到边关的人干的通常都是最苦最累的活,洗衣服,挑水,洗碗,埋死尸。”
孟小鱼又指了指那些装军粮的车说道:“那些车里的粮,好像装得都不满啊。皇上派你们送粮怎么不多送点?横竖边关将士们吃完了还会问皇上要粮,又得辛苦你们送,这不折腾你们吗?”
孟小鱼这话一问出,所有的粮草兵都不说话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不语。
她尬笑道:“我大概问了个蠢问题。皇上的事,兄弟们怎么会知道呢?”
于是,所有人也都跟着笑了笑,却并不答话。
此时,粥已经煮好了,每人都盛了一大碗。孟小鱼并不觉得饿,便没去盛粥。
一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小兵三五下就将自己的粥喝完,然后弄了点地上的雪将碗擦了擦,又将碗递给她:“兄弟,你是没带碗吧?来,拿着,去盛一碗喝。这么冷的天,不喝晚上会顶不住的。”
孟小鱼看了看其他人,发现他们都开始盛第二碗了,便赶紧去盛了满满一碗,回头递给那个小兵:“兄弟,我真不饿,你赶紧喝吧。”
小兵接过碗,也不客气,自顾自喝了起来。
孟小鱼问道:“我叫何宇,你叫什么名字?”
“岳之多,大家都叫我阿多。”岳之多一边大口喝着粥,一边回答。
“阿多,马大人刚刚跟我们一起烤肉吃了,你可知道?”
“马大人一看到肉就准要吃的,而且每顿饭都得喝点酒。”
他边说边转头看了看周围,然后将头凑近孟小鱼,压低嗓音说道:“我们车队原本拉了两车活羊要送到边关给将士们过年的,可马大人觉得拉着活物太麻烦,宰了几只给大家做了肉汤喝,自己又留了几只吃了好些天,剩下的便被他卖了或送人了。听说他准备就跟徐将军说路上被人偷了。”
两车活羊,孟小鱼想至少也有五六十只吧,这些也够边关五千将士过年那天塞塞牙缝的。可他现在不但一只没剩下,还没在过年前赶到边关。马时易确实在不断刷新她对当官的认识。
“那路上有人敢偷或敢抢你们的东西吗?“孟小鱼也压低了声音。
阿多又看了看四周,眼睛滴溜溜地直转,附耳说道:“我都跟着马大人送了三年军粮了,从来都没被打劫过。那些劫匪就算再穷凶极恶,也绝不敢明目张胆地招惹送军粮的官兵。只有那些饿得实在不行的流民,才偶有胆大的会在晚上偷走一两袋粮。”
“那可有地方官员为难你们?”
“他们哪敢?个个都得好生款待我们,不然马大人一状告下去,说他们耽误了送军粮的时间,那些官员还能保得住饭碗?就只有一次,我们送粮去赫西赈灾,丽缈有个郡守,似乎跟太子殿下有些关系,非得留下二十车粮给自己,说他们那里也是灾区。那次送的都是赈灾粮,所以才会被人强行留下几车,若是军粮,那即使是跟太子殿下的人也是不敢随便扣粮的。”
孟小鱼这下总算明白了,赈灾粮为何派专人专送,到最后还是会少很多。当然,那赈灾粮送到赫西郡守手中,又会被剥掉一层,再分配到各县各镇,层层盘剥下来,最后真正到达灾民手中的就很少了。
“马大人自己吃几只羊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把羊卖了或送人呢?”孟小鱼故意装傻,“活物运送是麻烦点,可毕竟是给边关军士们过年的。”
“我听说马大人家里有一妻三妾呢,还养了两个外室,你说要不要钱?就靠他那点俸禄,光给他买酒喝都不够,更何况他一路上还要吃好的住好的。当然,我们有时也能跟着享享福。他把羊送人,也是为了沿路打点,让人家给他作证路上被人偷了东西。有一次他还给了一车粮给他外室的弟弟,让他拉出去卖了。”
坐在一旁一直竖耳听着的褐樟忍不住插话问道:“兄弟,这不会是假的吧?他若真这么做,怎么可能让你知道?”
“我跟你说,这事千真万确。我有个兄弟帮忙拉的那车粮。他把粮送到马大人外室的娘家,还得了一串铜币呢。我跟那兄弟关系好他才告诉我的。”
孟小鱼笑着拍了拍阿多的肩膀:“阿多兄弟你别见怪,褐樟那是没见识。那这些军粮你们马大人怕是不敢乱卖乱送了吧?不然到了边关,徐将军和卫将军发现少了数,不得跟他急?”
阿多不屑地笑了笑,满脸写着对孟小鱼没见识的鄙视:“我听马大人跟他的亲信说,那卫将军是来支援边关的,上次送粮草时就听说皇上要召他回都城了,此时应当早不在此处。徐将军是个软柿子,不得皇上待见,定不敢跟马大人对着干。再说官府的文件上明明白白写着三十车米面,三十车地瓜玉米大豆,二十车军用物资。我们马大人交给徐将军的也绝对是这么多车,一车不少。”
“只说了车数,没说多少石?”孟小鱼问道,“也没说送了两车牛羊?”
阿多笑得狡黠,没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