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沈鸣玉跟在平盛身边,低声询问:“你可知道我小姑姑喊我进宫来所为何事?”
平盛笑着摇头:“沈姑娘,小的这就不知了。”
沈鸣玉本是随口一问,平盛说不知,她也不追问,一边默默跟着平盛往前走,一边忍不住自己瞎猜小姑姑寻她什么事情。莫非是女兵的事情?可小姑姑分明昨天还回了沈家呀。
“沈姑娘!”平盛低声提醒了一句。
沈鸣玉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想事情走了神,竟没注意迎面走来的一队禁军。要是再往前走几步,真真要迎面撞见了。她赶忙收了脚步,朝一侧挪了挪,和平盛一样站在路边让了让。
她又忍不住看向迎面走来的这队禁军,发自内心觉得这些男儿穿着禁军的窄袖褐服,走路带风似的,好生威风。
沈鸣玉一眼看见了聆疾,下意识脱口而出:“哥哥。”
话一出口,她惊觉失仪,瞬间低下头,垂下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恨不得立刻消失不见。她没有遁形的秘诀,只好盼着聆疾并没有听见。
不过才大半年而已,曾经主动笑盈盈跑到人家面前喊哥哥的日子已经飘走很远。小姑娘长大了,这一声“哥哥”,不再合适了。
并没能如了沈鸣玉的愿,聆疾听见了。他停下脚步,转眸望向伫立在路边的少女,沉静的眸中浮现疑惑。
沈鸣玉听见聆疾停下了脚步。她低着头等了一会儿,或者说只是一瞬,便再次抬起脸来,大大方方地对上他的目光。
站在沈鸣玉身边的平盛赶忙朝前走了一步,恭敬地说:“指挥,这位是……”
“是你。”聆疾已经认出了沈鸣玉,眼中的疑惑瞬间散去,浮现另一抹亮色。
他惊奇地多看了沈鸣玉一眼,向来寡言的青柏少年难得多言了一句:“才大半年不见,长高了好多。”
沈鸣玉莫名觉得自己受到了表扬,心里漾起涟漪般的欢喜。她慢慢翘起唇角,望着聆疾灿烂地笑着说:“我还能继续长个呢!”
聆疾眼中便也跟着勾起了一丝山间云溪般的浅笑。不过他也不再多言,而是轻轻颔首。沈鸣玉略屈膝,回了个淑女礼。
聆疾抬起头,带着身边的禁军离开了。
沈鸣玉重新站直身子,转身朝浩穹楼去,翘起唇角去见小姑姑。
·
沈鸣玉赶到浩穹楼的时候,沈茴正在齐煜的小书房里,坐在小桌子旁,看着齐煜写字。
“小姑姑!”沈鸣玉开开心心地推门进来,看见齐煜的时候,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有些茫然地屈膝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给殿下请安。”
齐煜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沈鸣玉。
她自然见过沈鸣玉,也知道她的身份,可两个人从来没有说过话。她不知道小姨母为什么让她过来,她将落在沈鸣玉脸上的目光移开,疑惑地望向小姨母。
沈鸣玉也不知道小姑姑为什么召她进宫来。
沈茴朝沈鸣玉招招手,待沈鸣玉走到身边了。沈茴拉着沈鸣玉的手,望着齐煜对她说:“这是你的表姐。”
齐煜犹豫了一下,把手里握着的毛笔放下来,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沈鸣玉面前,认认真真地喊一声:“表姐。”
沈鸣玉刚想回应一句,沈茴的目光落过来,也打断了她原本想说的话。
沈茴望着沈鸣玉,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你表妹。”
“表……”沈鸣玉愣了愣,震惊地转过头望向沈茴,这个人懵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甚至在心里想着是不是小姑姑口误说错了?
齐煜脸色也瞬间变得很难看,整个小身子绷紧了,进入最原始的戒备状态。
沈茴赶忙弯腰,将齐煜拉过来,抱在膝上,双臂环着她小小的身子,将整个人护在怀里。她抬手轻轻拍着齐煜的脊背,温柔地哄着抚慰,直到小孩子紧绷的脊背慢慢软下来。
齐煜寻求庇护般,将脸埋在沈茴的怀里,用软软的脸蛋在小姨母的怀里蹭了蹭。
沈茴这才重新看向仍陷在震惊里的沈鸣玉。她问:“鸣玉,你上次对小姑姑说,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沈鸣玉有点木讷地开口:“鸣玉不想一生困在后宅,我也想像男儿郎一样穿上铠甲保卫家国。我要做女将军!”
木讷散去,最后一句只剩铿锵。
在被虎狼环伺等着吃绝户的年少时,她一次次地问自己,凭什么因为自己是女儿身,别人就能来欺沈家?因为……因为她没有男儿郎有用,一生只能困在后宅相夫教子吗?那么,她偏要用女儿身闯出一番男儿郎也未必有的天地!
沈茴温柔地望着沈鸣玉,她温柔的眉眼里却偏偏有另一种汹涌的力量。
她说:“你可以做女将军,煜儿当然也可以做女皇帝。”
齐煜慢慢抬起脸来,仰望着温柔的小姨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懵懂中,又隐约注入了什么。
沈鸣玉呆怔了好一会儿,勉强咽下齐煜是女儿身的秘密,然后她又反复琢磨着小姑姑最后这句话。
她觉得小姑姑的想法太疯狂了!太疯狂了!
女皇帝?
这太疯狂了!
可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蠢蠢欲动。如果她可以做女将军,那么为什么……为什么龙椅上的皇帝一定要是男儿郎?
凭什么世间最尊贵的人,一定要是男儿身?
可是……理智将她从激动的情绪里拉回来。她明白这很难很难。
她不确定地问:“小姑姑,你想辅佐表妹当女皇帝?”
沈茴垂下眼睛,温柔地摸摸齐煜的头,说:“现在还不行。煜儿是女儿身的秘密若被揭穿,没有人会支持她登基。甚至她连性命也难保。她只能先以男儿身穿上龙袍。”
“那、那表妹要一辈子装男子吗?”沈鸣玉问出疑惑来。她觉得似乎只能这样。可她心里又隐隐觉得这不是她所希望的。
“不。”沈茴垂眼望着齐煜,“我们要做出一番政绩来,让这满目疮痍的山河恢复原本繁华昌盛的模样。届时,再昭告天下,为子民带来这一切安康喜乐的帝王,是女皇帝。”
齐煜怔怔望着小姨母的眼睛,听着小姨母的期许,她懵懂地点头:“煜儿会好好做的!”
童声稚嫩,却也坚定。
沈茴弯唇,望着身边的两个姑娘,轻声说:“十年,我们以十年为期。那个时候我们煜儿也快到了及笄的时候。就选在煜儿及笄那一日。”
沈鸣玉将心里的澎湃下去,她问:“小姑姑,这件事情我之前想也不敢想!小姑姑,你、你总是那么敢想!等会儿我回家去了,要不要告诉祖父?”
沈茴将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低声说:“这是咱们三个女子的秘密。”
“好!”沈鸣玉一口答应下来。
沈茴犹豫了一下,才继续对沈鸣玉说:“如果有一天小姑姑不在了,煜儿还小。你要帮小姑姑照扶煜儿。”
沈鸣玉愣了一下,急忙问:“小姑姑你为什么会不在了?”
沈茴轻松地眨眨眼:“傻孩子,小姑姑本来就比你年纪大,一定会比你早走呀。”
沈鸣玉这才松了口气。
齐煜小声地问:“我什么时候当皇帝呀?”
沈鸣玉也反应过来了,她们想得很好,可是皇帝还活着啊!下一刻,沈鸣玉惊愕地听见小姑姑说——
“五天后。”
“五天后?”沈鸣玉琢磨了一下,“五天后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呀。”
“对。十五。”沈茴轻声说。
她抬起眼睛,从开着的窗户望向外面的乌云。
明明早上还晴空万里,这就爬满了乌云,要变天了。
她知自己与煜儿都年幼,如今朝中情况复杂,自己手中力量还不够。她总想着将一切事情准备得妥当些、更妥当些,再扶齐煜登上帝位。若不将一切准备妥当,每个细节中,总有人要无辜丧命。
可是她不想等了。
她不想再等那个万全的时机。她要开始冒险。
孤注一掷。
·
沈鸣玉离开浩穹楼,沈茴向沉月询问昨天晚上那些被皇帝荒唐典卖的妃嫔可好。皇帝荒唐,旨在和朝臣作对,从他们手中要钱。
被抓进宫的大臣不得不掏钱。钱掏了,可底线还在,并不会真的去动被关在一室的妃子。皇帝只想要钱,钱要到了,也不可能闲的令人将大臣的裤子扒了。
可,纵使那些妃子们并没有真的被朝臣嫖乐。流言就是最好的刀。更何况这样荒唐的世道,人心惶惶。
这些妃嫔里,有许多都是名门贵族娇养的姑娘。一个想不开,就是毒酒一杯白绫高抛。
“今日园中百花开得好。本宫这里做了百花饼,请诸位妃嫔过来小坐。”沈茴吩咐沉月。
她并非请了所有妃嫔,而是请了昨夜被典卖的妃子,新岁时被皇帝送给巫兹人作伴的妃子、宫婢。
她还格外请了贤贵妃和静嫔。
不多时,住在各宫的妃嫔陆续朝浩穹楼来。她们不知道向来因生病极少在人前露面的皇后娘娘为什么会忽然设花宴。
婉才人和刘美人并肩走在一起,比起旁人的小声议论,两个人要沉默许多。
她们两个,在当初巫兹来时,被皇帝送出去过一次。这一次,皇帝很自然也将她们两个的名字写了上去,再卖一次。
一路沉默的婉才人小声说:“这几日,我总想起皇后娘娘当初劝我的话。”
刘美人偏过头望向她。
“皇后娘娘曾劝我——”婉才人停下脚步,“受了委屈可以哭,却不要因为恶人的卑劣来惩罚自己,自残不会让恶人愧疚,反而成为恶人的帮凶。若实在难受,就把委屈化成反击的恨。”
刘美人也跟着停下来。当初沈茴对婉才人说了这些话后,婉才人曾将这话说给过刘美人。刘美人也一直记得。
半晌,刘美人压低声音:“皇后娘娘这次还会救我们吗?”
婉才人咬咬唇,乖顺了前半身的淑女,也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她说:“也许,我们也可以自救!”
·
设宴虽是托词,可浩穹楼的确要准备着。宫人脚步匆匆地忙碌接待从各宫来的妃嫔,在所有人没有到齐之前,沈茴并没有下楼。
她蜷缩侧躺在斑斑光彩的琉璃笼里,闭目小憩。
沉月脚步匆匆跑上来,声音里满是焦灼:“娘娘!鸣玉从离开这之后,还没出宫,就被皇帝派人接走了!”
沈茴瞬间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