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尔丁警长和医生都称赞瓦波拉故事讲得好,说他能把阿贝岛的那么悠久而复杂的历史叙述得简明扼要,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怎么样,塔里曼军士,”瓦波拉问道,“我讲的这段历史,你不会有什么不同意见吧?”
“你若是有半句假话,或是对我的祖国有所不敬,”塔里曼道,“我绝不饶你,会跟你单挑决斗的。”
说着,他就对瓦波拉挥了挥拳头。
我们在一条小溪边停下来,洗了把脸,吃了点东西,又休息了一阵,就继续赶路。
穿越阿贝岛的旅行非常艰难。我们不敢在相对平坦的海岸附近行走,怕被贝塔人发现,大部分时间不得不在森林里或灌木丛中穿行。在电子地图的指引下,我们绕过大片大片毒蛇猛兽出没的沼泽和无数道怪石嶙峋阴森恐怖的峡谷。我们翻越陡峭的悬崖,穿过呼啸的瀑布,趟过奔腾的激流。那里,狂风在山崖间旋转,发出令人生畏的刺耳尖叫,被吹散的水幕形成一阵阵暴雨。经常遇到野生塔曼以及模样和体型不同的四足怪兽,有的警惕地望着我们,有的则恐惧地逃走。看来,跟地球上一样,大多数四足动物都害怕直立行走的两腿动物。不过,嘎尔丁警长要求大家还是手持武器,保持警惕,随时准备自卫。因为总有些胆大妄为的动物可能对我们形成威胁。实际上,我们常常看到草丛中散落着大大小小挂着腐肉的骨骸;苍蝇和那种叫做“撒拉西”的乌鸦在它们上面撕啃。
事实证明嘎尔丁警长的担心并不多余。我们出发后的第十六天,就不得不同野兽进行了一场真正的战斗。在一处贝塔地图上标注为“幽灵谷”的地方,我们遭遇到一群两栖类动物的突然袭击。
那天傍晚,大家又累又饿,于是就找了一个山洞停下来宿营,并准备吃一顿晚餐。医生和瓦波拉瘫坐在草地上,斜靠着那两只大行囊喘息;嘎尔丁警长点起一堆篝火并在附近收集干枯的树枝;塔里曼军士提了五只水壶去附近的山泉打水。我则将路上采集到的面包果挂在火上烤,同时注意观看附近有没有蜘蛛网,如果能捉到几只肥大的蜘蛛就有肉可吃了。
突然,我们听到塔里曼军士嘶哑的叫喊声:“啊——救命啊!快来救我呀——魔鬼,魔鬼,三眼毒蛙!”
“三眼毒蛙!”嘎尔丁警长跳了起来,回应道,“在哪里?塔里曼军士,你还好吗?”
“哎哟,快来帮帮我,我被它们咬住了。”
军士喊叫的声音凄惨又恐怖。
警长抄起一只长枪,我顺手拿了一把匕首,朝山泉奔去。
塔里曼军士已经仰面倒地,两条腿各被一只硕大的毒蛙咬住,往水洼里拖。这是阿尔法星球上很奇特的一个物种,大陆上早已绝迹。成年毒蛙体长有一米,高度有六十厘米,体型与地球上的青蛙相似,只是吻比较长,但头上却长着三只眼睛;中间的一只眼睛比两侧的要大得多,能像手电筒一样发出明亮的光柱,以便在黑夜里照亮猎物。最特殊的是,它嘴里的牙齿非常尖利,而且伴有毒腺。猎物被它咬到,会立刻中毒,很快就会麻痹昏迷,丧失抵抗能力,成为三眼毒蛙的美餐。这种毒蛙食谱广,喜欢聚群,攻击性极强,敢于猎捕比它大的多的动物。
嘎尔丁警长从侧面用枪口抵住毒蛙的头部开枪,结果了那两只毒蛙;这时医生已经赶到。看到这种情况,他就从我手里夺过匕首,喊道:
“按住军士的两条腿!得赶快处理伤口,将毒液排出,否则他性命难保了!”
我和警长将塔里曼的双腿死死按住。顾不得军士的挣扎和惨叫,医生迅速用匕首将塔里曼腿上的伤口附近的皮肉割下,于是鲜血从两腿的伤口喷涌而出。之后,医生就静静地跪在地上,一直等到流血自然停止;这个时间大约有十几分钟。此时,塔里曼军士已经一动不动,像是流血过多死掉了。我问医生,塔里曼军士会不会就此长眠不醒了。医生摸了摸军士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看看,然后说道:
“可怜的家伙,这就要看命运是怎么安排的啦。”
听了这句话,我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塔里曼军士!”我大声喊道,“你不能死啊。咱们相处了这么久,却刚刚做了朋友,怎么可以就此永别呢!”
在瓦波拉的帮助下,医生从缴获的药箱中找出一瓶用贝塔文标注的药水,将军士的伤口消毒,又把一种粉末撒在上面。然后我们把军士抬到山洞里,让他躺在一块石板上。
这地方其实算不上山洞,只是下部向内凹进约四、五米的一块巨石而已,完全不能遮挡风雨。不过,也真要感谢上天,这天既无风也无雨。由于顶部岩石的遮掩,天上的卫星不会观测到篝火的光亮,所以贝塔人也不可能发现我们。
“这里只留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医生说,“劳诸位去把那两只毒蛙拖过来收拾了;咱们今晚要享受一顿美餐啦,蛙肉可是上好的滋补品呐。”
夜晚来临。我们按照医生的吩咐,将毒蛙拖到篝火边,去除头部、脚爪和内脏,又把蛙皮剥掉,然后拿到泉边冲洗干净。两只毒蛙都是体重二、三十公斤的大家伙,总共给我们提供了十五、六公斤的蛙肉。我把它们放在火上烤,优先尝了一口。
“天哪,又嫩又香入口即化,味道好极了!”我自言自语道,“来到阿尔法星球后,我还不曾吃过这样美味的食物呢。”
于是,我们(当然除了塔里曼之外)就大吃大嚼起来,一边喝着树汁,一边赞叹说我们真有福气;又感叹塔里曼军士真倒霉。如今在阿尔法星球上,除了阿贝岛,任何陆地都见不着这种动物了,自然也享受不到这样的美食了。正在我们得意之时,一大群毒蛙就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发起了进攻。
我们首先发现有好几道刺眼的光柱射向我们,同时听到“嘎嘎”的叫声。嘎尔丁警长大喊事情不好,要大家赶快领取子弹,拿起武器,分散开,尽可能隐蔽起来。我和警长各提了一只枪,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我环顾三个方向,发现有十几个光源,当然每个光源就是一只三眼毒蛙。
进攻开始。那些毒蛙纷纷跳起,向我们扑来。好在那时篝火燃烧得正旺。
在火光的照耀下,我们能清楚地看见它们的动作。它们的后腿非常有力,只跳了两三下,就冲到了山洞口。一只毒蛙朝塔里曼军士跃起,却重重地撞在岩壁上,掉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一只毒蛙跳到瓦波拉身上,将他扑倒在地,一口咬下去;瓦波拉反应灵敏,双手举起枪杆,将枪头插进毒蛙的嘴里,医生跑过来扣动扳机,结果了那家伙。另一只毒蛙又将医生扑倒,医生翻过身子,将匕首捅进它的咽喉。警长枪法极好,一枪一个,消灭了五只毒蛙,而且统统正好击中毒蛙中间那只眼睛。我的枪法很差,但也击中了两只,让它们受了伤,瘫在地上无法动弹了。还有两只笨拙的家伙自己跳进篝火里,白白送掉了性命。
其实我们轻易地消灭这一群三眼毒蛙,只是因为这种两栖动物非常愚蠢。跟地球上的青蛙一样,并不比鱼类更聪明。在陆地上,它们只会前进而不会倒退,也不知道如何调转方向。
第二天清晨,塔里曼军士就苏醒了。两腿的伤口虽然消过毒,而且也包扎起来,但由于阵阵疼痛已经不能行走。
必须继续赶路,尽快离开幽灵谷。医生用树枝和藤条做了一副担架,我和他两人抬着塔里曼上路。因为这附近有大片的湿地,再次与毒蛙或其它攻击性动物相遇的危险一直存在。嘎尔丁警长和瓦波拉两个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弯腰缩脖,鼓着嘴巴,端着长枪,头部和眼球不停地慢慢转动,警惕地观察四周。那情景,跟我地球故乡电影中“鬼子进村”的场景一个样。
我们行进的速度大大减慢,塔里曼军士看到自己拖累了大家,就一边呻吟一边叨唠,说干脆把他丢下、让他死在阿贝岛算了。于是医生好言劝慰他,说他的伤口情况还好,没有发炎的迹象,只要按时吃药,他一定能够活着到达阿尔法国家,住进一家最好的医院,重新站立行走指日可待了。
但实际上,不管医生如何精心照料,在通过阿贝岛这片最危险地区的二十天里,这位被俘的贝塔军人还是吃的越来越少,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而且经常处于昏睡的状态。
请读者原谅,我不想耗费时间去描述这六十天行军途中遭遇的种种艰辛了,也无需告诉读者我们怎样宿营,如何与巨蟒和野兽搏斗,又如何驱赶叮咬我们的昆虫,等等。我只提及一次来自贝塔方向、掠过阿贝岛的沙尘暴。那场沙尘暴比我在阿尔法国家经历的要厉害的多。风力,按地球上的计量方法,应已超过16级,风速超过每小时200千米,因为有茂密的植被保护,这次台风级的大风并未给地面带来可见的破坏。我们当时身处密林当中,当然不会受到伤害。只是沙尘遮天蔽日,白天变成了黑夜,我们听到狂风吹过山峦发出的吼叫,感觉到大地在剧烈颤动。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呛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同时又有一阵阵沙粒撒在我们身上。大家撩起衣服遮住口鼻,卷缩在一处石棚下面,挨过差不多一天一夜的时光。
阿尔法纪元2054年第203天,我们到达阿贝岛中央山脉中部,看到右侧海拔四千多米的阿贝雪峰。这意味着,我们已经走完一半的路程,距阿尔法国家不远了。
贝塔军方一直都在搜索我们的行踪,他们的同步卫星目不转睛地盯住我们可能的逃亡路线,情报员们夜以继日地严密地监听可能来自阿贝岛的电讯号,注视着自己面前的电子屏幕,但一直没有任何发现。读者已经看到,我们一直在丛林中穿行,关闭了塔里曼的通讯设备,用火的时候又格外小心,他们肯定是发现不了我们的。然而隆冬那大元帅刚刚下达了死命令:要不惜代价抓住劫走阿卡利利并绑架塔里曼军士的那伙人,并威胁说如果不能办到,他将把情报部门的官员全部送上军事法庭。在他看来,整个事件中隐藏着非常重要的秘密,必须要解开这个秘密。
在我们翻越一座小山时,瓦波拉一脚踏空,跌下一处被藤蔓植物遮盖的陡坡,背包也被树枝扯破。当我们忙着在碎石和树根之间收拾散落的物品时,嘎尔丁警长发现塔里曼的那台通讯设备的指示灯亮着。可以判定,那东西肯定是在跌落的过程中被什么东西碰到了电源开关。警长大吃一惊,立刻将它关闭,然后叹息着对我说道:
“阿卡利利,我们可能已经暴露了。”
果不其然,远在贝塔国的情报人员立刻发现,塔里曼那台通讯设备发出了几个电脉冲。这个意外事件的后果十分严重:贝塔人很快就锁定了我们的地理位置。
隆冬那大元帅听了紧急汇报后,立刻指示派出包括驾驶员在内的二十七名军警,分乘三架小型飞碟前往阿贝岛进行抓捕。那些飞碟技术先进、性能稳定、无噪音,可以擦着丛林的树梢灵巧地飞行,而且有隐身功能,不会轻易被阿尔法人发现。
与此同时,阿尔法情报机构也收到了那几个不寻常的电脉冲,而且也精准地确定了我们所在的方位。卡米撒将军兴奋得手舞足蹈,但没有忘记立刻报告国王和巴姆蒂罗小姐,并下令朝我们所在地区发射一百只微型侦察机,以获得更精确的信息。半个小时后,一支由警察副总监萨巴斯蒂指挥、六个机智勇敢的特警组成的救援别动队已处于待命状态。副总监萨巴斯蒂五十多岁,身材魁梧,黑面獠牙,头发从中间分开垂落左右胸前,油光发亮,身穿红色战斗服,足登白色五齿钉皮靴,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威猛果断的人。又过了半小时,一架小型飞碟停泊在警务总部大楼顶部平台上,萨巴斯蒂一行七人进入座舱。随着一阵轰鸣,飞碟腾空而起,奔向阿贝岛。
此时,我们还在继续艰苦的行进。这时我发现,有几只褐色的飞蛾出现在我们头顶上空。这些飞蛾胆子忒大,一只在我身旁近距离盘旋,另一只甚至在塔里曼的额头上停留了一会。褐色飞蛾是阿贝岛上最常见的一种昆虫。它们靠吸食岛上几种树木的汁液为生,从不接近任何动物,除非撞到蜘蛛网上。实际上,丛林中悬挂的蜘蛛网上常常可以看到它们的尸骸。可是这几只飞蛾却在我们几个人周围飞来飞去,让我感到很是奇怪。我把这个情况告诉嘎尔丁警长,他立刻警惕地朝半空望去。
警长双臂抱在胸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皱着眉头仰面观察那些飞蛾。
“阿卡利利先生,”警长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我认出它们不是什么飞蛾,而是我们阿尔法国家的侦察机。”
这句话立刻被传递到卡米撒将军的监听设备里;而两分钟后,一只飞蛾落在警长的肩膀上,向他发出如下的声音:
“嘎尔丁警长,听好,你们不必继续前进了。请原地休息等待,由警察副总监萨巴斯蒂领导的救援队将在三个小时后到达。要注意隐蔽,贝塔人也可能发现了你们。”
“卡米撒将军的声音!”警长喊道,“我们就要获救啦。”
我,瓦波拉和医生都高兴得欢呼起来。
“军士,你很快就要踏上阿尔法国家的土地了。”医生俯身对塔里曼说。
然而,塔里曼军士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就呆呆地望着天空。由于中毒太深,医生已经没有回天之术;塔里曼身体主要器官已经出现衰竭的迹象,他说话已经很困难了,但还是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
“谢谢朋友们......谢谢医生......我......恐怕不能随你们去阿尔法国了......我要是死了,就请你们用我那台通讯机通知我的祖国。”
说完这话,他就死了。
我忍不住悲痛,放声大哭起来。最后我们含泪把他抬到一块高地上,用碎石盖住;又将担架竖立起来,将他的个人物品挂在上面,包括他那台通讯机。瓦波拉打开电源,警长对着通讯机说:
“我,阿尔法国家的嘎尔丁警长向你们告知:你们贝塔国家的英勇军人,塔里曼军士不幸牺牲。暂葬于此。”
于是大家向塔里曼鞠躬,为他默哀。警长举起左手,以示尊敬。
当然,这个死亡宣告,立刻被贝塔人收听到;塔里曼军士遗体的位置被准确锁定。这个情况也及时通知到已在途中的那些贝塔军警。
夜色渐浓,一只月亮已经升空。萨巴斯蒂和他带领的六个阿尔法特警在高地附近的丛林里着陆,带着武器隐蔽在一个视野不受遮挡的地方;那里距我们藏身之处大约有一百米。他们不能距我们太近,怕一旦发生战斗我们会遭受伤亡。这时贝塔人的三架飞碟已经出现在昏暗的天空上。
很快,第一架飞碟降落在高地上,距离塔里曼遗体仅有二十米。九个贝塔军警持枪爬出。我们可以听见他们大喊大叫,瓦波拉翻译,就是:
“快点,快点!”
“抓住他们!”
“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我们还听到一个声音用阿尔法语喊道:“阿卡利利先生,别再东躲西藏啦,赶快出来吧!还有你嘎尔丁!我们命令你马上投降。只要你们乖乖地跟我们回去......”
趁着他们还没有分散开来,阿尔法人就朝他们开了火。随着一阵沉闷而密集的射击声,沙粒般的麻醉霰弹飞向贝塔军警。那九个人全部中弹,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这时贝塔人的第二架和第三架飞碟到达,上面的军警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一幕,于是用飞碟安装的机枪朝着前方扫射。因为他们弄不清阿尔法人藏身何处,所以扫射的扇面有150度角。一时间枪声大作,子弹打在岩石上啪啪作响,火花飞溅。萨巴斯蒂觉得敌人的疯狂扫射可能会殃及我们几个人,就果断地下令朝飞碟开炮。顺便向读者交代一下:那是阿尔法人发明的一种轻便高能量激光武器,一个人就可以携带和操作。
激光命中要害,伴随着巨响,悬停在丛林上方的两架飞碟立即解体。月光之下,我们看到飞碟上的贝塔军警纷纷跌落下来,从十几米的高度重重地摔进丛林里。尽管有树枝的阻挡,我猜想他们还是摔得不轻,因为这之后再没发现他们有任何动静。
几分钟后,萨巴斯蒂和他的手下,带领我们登上飞碟,朝阿尔法大陆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