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容没有备用机,平日里常用的手机只有一部。
竹言蹊想在这时候用他手机打游戏,那就只能去江城大学找他了。
谈容熟练于解读竹言蹊设下的各种阅读题,收到消息不多时,便将对方的真实意图剖析彻底。
他也没有打字,学着小男友回复语音,笑道:“可以。但是来之前,你要先去吃饭。”
长期不吃早饭百害无利,竹言蹊考后释重放松,偶尔赖床缺了一顿,干爸爸出于长辈的溺爱心理,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
可假如是出门撒欢,那就得把两只眼睛全睁开了,空腹醒来血糖低,总不能让孩子慢性透支生理机能。
竹言蹊考前起床,没少被督促准时吃饭,听了谈容的嘱咐不多怪,笑嘻嘻地应下了。
现在已经离八点半不远了,就算他即刻动身,也指定赶不上谈教授的第一节课。更何况他只洗了漱,身上还穿着睡衣,倒不急着去“抢占”谈容手机打游戏了。
竹言蹊应完挂好男人的外套,正要回房换衣服,手里手机轻震,谈容又发来一句:“还有……麻烦你给筠筠添些猫粮,罐头、乳铁蛋白都在隔断架。喂量不变,和以前一样。”
竹言蹊半道停顿脚步,低头瞧了瞧眼巴巴跟在自己身后的筠筠,折去客厅。
“没问题,我知道了。”他按住语音说,“我这就去喂它。”
筠筠也是位暂住户,日常家当没法按小别墅的全电动高智能安排。孙助理额外采买的“猫行李”只有猫砂盆是自动铲屎,饭盆和饮水器由奢入简,需要饲主多多动手。
谈容的作息异常恐怖,起床时间是竹言蹊难以企及的早,因此筠筠的早饭全被谈容承办,竹言蹊没机会、且没那个起床毅力争取“开饭官”的职位。
算来算去,这还是他头一回在早上给筠筠添粮。
当然,筠筠也是头一回在八点多才吃上早饭。
竹言蹊丢了罐头空盒,蹲在小饭盆旁,看筠筠慢条斯理地优雅进餐。
优雅中带着一丝急迫,急迫中带着一丝小饿。
他看了半分钟,不由觉得新奇。
谈容处事周到缜密,为人心细体贴,居然也会有忘了喂猫吃饭的这天。
竹言蹊围着“这天”扩展词项,由表及里地细化出今早的不同来。
他想到醒来笼在床头的荷尔蒙攻势,又想到自己趴在床上,闹了大半天的红脸,最后思绪定格在男人着急出门,连筠筠的早饭都赔了进去。
被迫赔了早饭的猫儿子站在饭盆前,架开四条粗短的腿,埋头嚼咽碗里的肉块。
竹言蹊手肘抵住膝盖,指节压了压唇面,眼底的笑意逐波漾起,渐渐满得溢出眼眶,霎时漫了满脸。
他突然有点儿好奇,在当时光线暗淡的环境中,声调不惊波澜的谈教授会不会也在脸红。在那块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下,到底有没有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庞然大物。
竹言蹊兀自好奇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愈加充盈。
他屈指一拨筠筠的小耳朵,两手一撑膝盖,利落站起身,走去房间换下衣服,难得效率派地想把“探索冰山的秘密”提上日程。
男生度过青春期后,雄性激素分泌成熟,都会或早或晚地长起胡须。
竹言蹊发育正常,进了大学,免不得过上使用剃须刀的日子。
男性胡须的生长速度比头发还快,他才二十岁出头,雄性激素倒没旺盛到需要每天剃一回,但每周打理一两次是跑不了的。
可能是因为刚确定恋爱关系,竹言蹊比往常更注重形象问题,尽管下巴这片没长出明显的小胡茬,他对着镜子换衣服时,还是忍不住用手摸了好几回。
最后终究没憋出,挺有孔雀包袱地钻去洗手间,把自己的电动剃须刀找出来,精益求精地贴着下巴蹭了一遍。
竹言蹊蹭完满意摸了摸,腾手去摸舒缓紧绷刺热的须后乳,开了盖才记起来这瓶上周已经用空了。
配在主卧的洗手间不如外头的面积大,屯备的洗护用品都存放在外间的壁柜。
竹言蹊去取时眼睛无意一瞥,看见谈容摆在镜边格架的须后水。
巴掌大的玻璃瓶,瓶身轻微磨砂,里面的液体稍稍透明,色调隐约,似乎多了点不起眼的金色。
竹言蹊光瞧着液体的质感,便能联想到谈容领间散发出的雅淡香味。
他合上高处的柜门,掂了掂手里未拆封的乳液,心头稍动。
他伸手过去,开盖闻了一下,接着往掌心倒出一点儿,摊开了再闻,随意往下巴拍了拍。
细细感受过修护水对紧绷刺痛感的缓和,竹言蹊眉梢轻挑,默默记下品牌名称和瓶身特点,心说味道可以,效果也不错,自己下次可以考虑换成这款。
其实使用电动剃须刀的话,很多人不需要额外再用乳液之类的东西,然而竹言蹊似乎天生皮肤敏感,前后换过几次牌子型号,价格也是越买越贵,可惜要么感觉刮不清爽,要么感觉紧绷发热,偶尔还有细微的刺痛,不得不像谈容这类手动党一样,事后用些舒护产品。
也不知是不是闻惯了谈容领间的气息,竹言蹊是真喜欢那款须后水的香味。
不经意间闻起来很清很淡,可凝神耐心地再嗅,又虚无缥缈地散尽了。
没有多余的中调尾调,或者什么成分的自然味道。单一不单调,一点儿都不花里胡哨。
打车去江大的路上,竹言蹊用手机登进那个牌子的官网。
他在分类里扒拉半天,扒出的结果是当前区域没库存,补货日期还在待定。再下拉到底端的评价区,才发现这款须后水去年起就缺货了。
总结起来就是,老子很贵,很好用,还特别受欢迎,能不能买到请你们各凭本事。
竹言蹊静音努了个“呸”的嘴型,关掉网页,给“本事”本人发消息:[我在车上了,第一节课打张假条,我们下节课再见。]
眼下过了上课时间,谈容已经开始讲课了。
微信窗口静悄悄的,没再显示输入状态,只有男人五分钟前留下的气泡,告诉竹言蹊自己该去教室了,不能及时回他消息。
其实就算他不主动交代,竹言蹊看看时间,也能猜出谈容会在干嘛。
可恋爱中的小情侣都爱说废话,汇报对方已知的小行程,也是废话的一种。
出租车抵达江大校门,竹言蹊照旧先去生活街觅食。
等他不紧不慢地晃到综合楼,第一节课恰好打铃结束了。
按过的电梯还没下来,谈容在这阵铃声里有了回复。
谈容:[/截图]
谈容:[这是不是你想玩的游戏?]
竹言蹊迈进轿厢的脚顿了顿,他放大截图,挠挠鼻尖笑了声。
在上课时间里,某些教授表面严肃地认真授课,其实摆在讲台的手机,却在偷偷地下载热门手游?
竹言蹊翘着嘴角打字:[对,就是这游戏。我马上就到,刚刚等到电梯了。]
学校电梯间信号不好,连不上流量数据,消息栏的实时网速跟归零了一样,动也不动。
他点下发送键,弹出的气泡前不停转着小圆圈,三环过后,残忍变成了红色感叹号。
大学四年,竹言蹊被电梯里的信号虐惯了,没抱什么希望。
电梯停在九楼,厢门双向打开,网速即刻恢复,瞬间达成了b/s到kb/s的完美蜕变。
竹言蹊轻车熟路地走向谈容上课的教室,不忘点一下感叹号图标,把胎死腹中的消息重发一遍。
谈容没有秒回,竹言蹊没有在意。
他找到c503,难得没从后门摸进去,光明正大地改走前门。
推开门,竹言蹊抬眼就往正前方的讲台看。
多媒体的大屏幕亮着光,黑板上标着乱码似的板书,连讲桌上都搁放着战略管理的相应课本。
一切如常,唯独理应站在桌后的男人不见了。
谈容小课间不是一直留在教室里的吗?
竹言蹊握着门把愣了愣,不解地转向教室环视一周,还是没能发现想见的身影。
他没寻到自己的目标任务,在座的不少学生却对他两眼一亮。尤其后排,热闹指数骤然飙了一个度。
“哥!哥!!”陈嘉尧在临近后门的最末一排站起身,举高了胳膊冲他挥了挥,“这儿!来这儿坐!给你留了位置!!”
竹言蹊被他唤回神,朝后望一眼,关门走了过去。
“来来来,快请坐。这位置好,出入方便,离讲台远,绝对没有后顾之忧。”陈嘉尧今天格外热情,把狗腿子属性发挥到了极致,又是堆笑拖椅子,又是弯腰比手势,活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竹言蹊慎得慌,边坐边上下打量他,呲弄道:“你有病吧,今天抽的哪门子风?”
“只要你过来上课,你说我有病,那我就可以有病。”陈嘉尧说出了视死如归的慷慨。
竹言蹊皱了个嫌弃的表情,刚想多怼一句,就见陈嘉尧面色一改,向他凑近了一点儿,放低音量:“卧槽,你是不知道你来之前我经历了什么,太他妈折磨人了。”
对于谈容知道两人冒名顶替这事,竹言蹊昨晚才知情,败露突然,陈嘉尧自然没途径获取有效情报。
竹言蹊听他诉苦的语气,还以为谈教授事后查办,上节课针对他了,饶有兴致地问:“怎么折磨你了?你经历了什么?”
“上节课快上课了你都没来,好几个人跑过来加我微信,还有两个课上给我传小纸条的。从最前排传过来的啊,简直是跋山涉水,远渡重洋,我哪见过这阵仗啊,接到纸条的时候手都抖索了。”陈嘉尧声情并茂,手势不停,配上他那北方口音,好好一段话硬是被讲成了单口相声。
“一堂课下来,微信多了六七个好友。好家伙,我以为自己铁树开花,终于走回桃花运了。结,果。”陈嘉尧说着掏出自己手机,一把按在桌上,调出微信记录请他品鉴,“你瞧瞧,你瞧瞧!这是大龄儿童该有的待遇吗?”
竹言蹊歪头过去一瞅,“噗嗤”笑了。
陈嘉尧切了两三个窗口,有学弟也有学妹,聊天内容迷之相似,几句没啥营养的客套后必定会提出问题。
比如:[学长,上周跟你一起的那个学长为什么没来呀?]
再比如:[学长,你和之前那个学长很熟吗?方不方便把他微信给我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
同样都是学长,待遇怎么就天差地别了呢?
“你搁心里好好算算,咱俩认识到现在,我给你当几回跳板了?”陈嘉尧疾首蹙额,嘴上让竹言蹊算,说完自个儿先掰扯起来,“光打去年算,新生报到,军训,社团团建,篮球赛……靠,我合计得心都疼了。”
老实说,陈嘉尧长得并不丑,甚至还有点小帅。可惜他总喜欢跟竹言蹊混在一处,比照之下,脸不够好看,个头不够高,身材又偏壮,肤色还比较黑,旁人的目光自然全被他大哥吸引去了。
陈嘉尧这厢心里疼着,眼里还映着自家大哥的笑脸,压根生不起一丢丢的不痛快。没办法,竹言蹊这厮太“阴险”了,作为朋友没得挑,大家都爱亲近他。
哪怕时不时得被对方的桃花运闪瞎狗眼。
陈嘉尧把最后一句重复一遍,捂捂胸口,有点想哭。
“没事,你多疼疼就有抵抗力了,这毛病不打紧。”竹言蹊笑哈哈地拿话扎他,伸手探进兜里,哗啦摸出个小塑料袋,丢到陈嘉尧桌上,“喏,慰问礼,赏你了。”
陈嘉尧扯开袋子一看,里面装着副防噪耳塞。
他隔壁寝室新搬来一老兄,呼噜震天,和他床位仅有一墙之隔。
学校隔音不能指望,陈嘉尧深受毒害,跟竹言蹊吐槽过两次,老说去生活街买副耳塞渡劫,但是头几天太冷,总不乐意出校门,他又不喜欢网购小物件,索性咬牙接着忍了。
眼下一见袋里的耳塞盒子,陈嘉尧收回想哭的泪水,做作的面显感动,看向竹言蹊。
能有这样的大哥,就算被桃花运刺瞎眼又怎样!
“我早上去生活街吃饭,顺路买了。”竹言蹊对上他眼神,故意点开微信收款码,“来,劳烦扫一下,加跑腿费一共八十五。你想扫支付宝也可以。”
陈嘉尧立马不做作了,笑着一推他胳膊:“起开!慰问礼哪有给钱的,你也好意思开口。”
他们不讲究这个,平时你请我一顿饭,我送你件游戏皮肤,有来有往,不明算这些小东西。
“我刚才还想说,就冲你这副耳塞,回头我去论坛给你捧场去。现在得了吧,我决定站队谈教授。”陈嘉尧收起耳塞道。
竹言蹊对“论坛”这词没感觉,但是被“谈教授”吸引了注意。
“给我捧场?校论坛又多什么帖子了?”他问道。
“关于你和谈教授的呗。”陈嘉尧搜给他看,“上周二发的帖,有人把你俩拼在一块作比较,投票谁更帅,谁更适合谈恋爱。”
江城大学的老师大都年近中年,早有家室,今年突然蹦出谈教授这么一位年轻有为、长得还帅的,在学生堆里流传开是早晚的事。
碰巧谈教授的课堂上还坐着校论坛的老熟人,被学生偷拍的背景都是同一间教室,被拉到一起讨论不足为奇。
竹言蹊借着陈嘉尧的手机翻了两页,越看越好笑。
大家都是出于八卦心态,跟帖找个乐子,很少有正儿八经拿他们当幻想对象看的。
争来论去,呼声最高的说法是,竹学长是婚后潜力股,脸帅腰细大长腿,有这样的男友会让人羡慕死,而谈教授是成熟待领证,适合干脆抢回家去,出任国家模范好老公。
“哥,你对谈教授到底还有没有感觉啊?”陈嘉尧小心地悄声问道,“我看底下有人说……谈教授好像不是单身了。”
竹言蹊一听,掀眼看向他。
“好像是班上哪个学生跟的帖吧,说自己今早在一楼大厅碰见他了,还说谈教授当时在对着手机笑!”陈嘉尧转述得很是不可思议,“你能想象吗?谈教授那样的人,竟然会对着手机一直笑。”
竹言蹊静默地眨眨眼,心说谈容刚到学校的时候,好像是在给自己回消息?
“据她形容,那个笑绝对不正常。你看看她用的形容词,”陈嘉尧动了手,把帖子改成倒序查看,上翻到那条回复,“什么淡淡的微笑,什么温柔,什么甜蜜……我的姥姥,我看着都感觉谈教授不是脱单,是已经订婚了吧。”
竹言蹊嘴角眼角一齐上扬,不好意思地哈出气音。
陈嘉尧看他笑成这样,心想对方难道真把初恋彻底掀篇了?
没等他张嘴多问,前排推搡着走来三名女生,围在他们这排桌边,欲言又止,抿住嘴酝酿腹稿。
陈嘉尧瞧清正中女生的脸就明白了,课前找他要过微信的,换言之,通过好友添加后,又向他询问竹言蹊微信的。
至于其他两个人,大抵是跟来帮好姐妹加油鼓劲的。
“学长好。”站在中间的女生冲他们笑笑,目光落到竹言蹊身上,“我两周前那节课坐在你后面,不知道你对我有没有印象。”
竹言蹊端详她的长相,冥想几秒,一脸顿悟:“噢,是你啊。我记得你,你那节课借我课本对吧?”
他那节课坐在教室第一排,谈容当前,他还没有课本,当时女生在后面戳他脊背,打算把自己课本借他来着。
不过半道被谈容截了胡,竹言蹊没用上她的那本。
“对,是我。”女生笑完又酝酿起来,被好友掐了掐胳膊,继续道,“马上也快上课了,我就直说了。学长,请问你有没有女朋友?介不介意加个微信?”
要不是竹言蹊上节课缺席,她肯定不会迈出要微信的这步。
这是人的患失心理,生怕下次真的见不着面了,于是赶紧抓住最近的机会,避免发生还没交集,就背道而驰的情况。
其他几位找陈嘉尧加微信的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竹言蹊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处理方式灵活多样,不拘泥于历史形式。
当着旁人的面,拒绝不能太直白。
他拿高手里陈嘉尧的手机,刚想让女生再扫一遍陈嘉尧的二维码,余光透过三人间的缝隙,瞥见她们身后走近一位挺拔冷俊的正装男人。
不用竹言蹊自己开口,男人先替他说了:“他不介意。”
熟悉的声线,冷淡的腔调。
这话一出,旁边的人齐刷刷扭头过去,看清来人赶忙问好:“谈教授。”
由于电梯间的信号问题,谈容课后没及时收到竹言蹊的消息。
他下了课便去休息室给助理打了电话,了解完收购案子的进展,结束通话才看见小男友的回复,急匆匆从休息室出来。
谈容一来就直奔后排,还插进学生间的对话,惹得后两排的无关人员都频频侧目,竖直耳朵。
竹言蹊听了他的“不介意”,冲他一挑眉,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你确定?
谈容神色不改,递交自己的手机,补上剩余的半句:“但是他的男朋友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