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野上,一处院落中,无比安静。
这间大院造的格外讲究,前临河水、背靠大山,地处阳面,单说风水,就是极佳的地方。加之广大的面积,可以猜测它的主人定是个有权有势的人。
唯独奇怪的,就是这么个院落,却单单被荒废了下来,外围杂草丛生,感受不到丝毫人气。
“砰”得一声,残破的大门被直接破开,程末一跃而入,随手捏碎了门口处用作警戒的灵阵核心,警惕地望着里面。
空无一人当中,只有蟋蟀的叫声,显得格外清晰。
按照万界索骥图上的指引,二人消失前最后落脚的地方就在这里,然而之后就再也毫无踪迹。
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他们在万界索骥图上失去了一切的痕迹。
“百兽之中,最为擅长躲藏的,莫过于蜃了。”言归道:“传闻蜃可吐出气体,幻化万千迷阵,引人进入之后立刻迷失方向,令人不明所以。如果挟持了辛雅乐的那家伙也学到了这一步,躲开你的探测,倒是轻而易举。”
“原来是这样吗。”听到言归这么说,程末没来由有一些失落。他不仅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而且万界索骥图也远不是万能的。可万界索骥图衍生自沉罪灵尊,这个号称媲美天道的东西,难道也不过如此吗?
言归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沉罪灵尊是能媲美天道不假,但天道只有对天道诞生的生灵才起作用,而同样的,沉罪灵尊也只有对完全接纳它的人才会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迄今为止,沉罪灵尊也不过只对你展现了它力量不到百分之一,它的真实能力,远比你要想象的更博大精深!”
“比如,它或许会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仅仅有过这个念头,就让程末此刻大吃一惊。
随后,他立即停下了脚步。
面前的空地上,一处篝火刚刚熄灭不久,还有着青烟冒出。
“他们已经离开了。”程末捡起了一根尚未燃尽的柴火,将之用力掰成了两段。
“我倒是有个想法,”言归忽然道,“之前看你的地图,按照这个方向,他们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问古城’,那里有着整个初洵天最为密集的传送灵阵群,不管去哪里,都绕不过它。”
问古城。
对于这个初洵天最大的城池,长久之中程末早有耳闻,却没有想到今天是用这种方式和它扯上了关系。
而他也没有注意到,在谈到这个地方时,言归的神态,变得有些许复杂。
……
一如城内,明亮的光线晃得程末有些看不清道路。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才得以适应城内无数灯光交织、映照的灯火辉煌的道路,无数由阵法驱动的灯光被高高架在天上,即便是深夜依旧亮如白昼。街市上,到处是川流不息的人群,熙熙攘攘中,热闹程度,在程末的认知中丝毫不输于佳节庆典。
这一刻,程末才彻底得知为何中域是诸天之圣地,但就这问古城一城之规模,相比较焕青城就已经十倍有余,而人数则更是远多于此,当次之中,才让人得知所谓的“盛世景象”,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般热闹的景象,倒也真是前所未见。”程末到底是见多识广,当此时很快收敛了心神。
“不过这么多人,又到哪去找他们呢?”言归苦恼地说。
“走到哪算哪,只要他们还是活人,总不至于人间蒸发。”程末大概有了想法,绕开了街市上嘈杂的人群,顺着大路边沿一路向前。
路过一个道边小摊,光亮下摊位上贩卖的东西也格外显眼,只见店主人是将面糊放在他的煎锅上,烙成煎饼一样的东西,而最为奇特的是面饼成形后,上面却自己显现出各类文字,彼此连读起来,竟可成诗文,让人啧啧称奇。
店主人还在用力地叫卖着:“快来买啊,我这‘文墨煎饼’是当年从问古博今书院传来的独门秘方,吃了它,不仅能充饥,还能让孩子变得聪明!据传当年问古博今学院门下高徒众多,是因为他们每天都拿它当早餐吃,快来买啊!”
“噗嗤,”言归忍不住笑了出来,“问古博今学院当年要是真有这种东西,那才叫见了鬼呢。这小贩为了叫卖,真是什么都敢乱编。”
“问古博今学院,是什么?”程末问道:“你好像对它很熟悉的样子。”
“曾经的一个学院,在初洵天还很有名。”言归道:“不过,也只是曾经。”
“我们到了。”说话间,程末停在了一个建筑前。
言归看了一眼,“赌场?”
“去问线索的最好地方,除了酒馆、妓院,就是赌场。”程末说着走了进去。
他的话看似荒诞不经,但实际上却是青襄法罗盘给出的答案。在识海中经历了千百次的测算后,唯独在这里,给了他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甚至让他都为之震惊。
无论是何处的赌场,都是一样的嘈杂,只有内部华丽的装潢,用奢华的气氛冲淡了人声的浑浊。大堂内吵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插入到程末的耳中,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从一处处人群中挤过,程末忍受着各种混杂的气味,向前不断靠近。
“叮铃——”
突然间,一阵清脆的声音,贴着他的身边擦过。
“嗯?”他心有所感,向后望去。
视野当中,只有混杂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
“怎么了?”言归问。
程末摇了摇头,扫清了自己的思绪。
挤过了人群,他走到了柜台前,这里负责售卖筹码,也接待客人。已有很多赌过了钱的客人围在这里,坐在椅子上喝得伶仃大醉。他们有得赢了大把的钱正在自吹自擂,有得则输的一塌糊涂。笑得在笑、哭的更哭,人间百态在此处倒是一览无余。
“需要点什么?”负责这里的侍者见程末坐在了柜台前,询问说。
“来一杯酒。”程末说完,侍者给他倒了一杯清米酒后,就要离开。
“等一下。”程末忽然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侍者温和地道。
“你们这外面招牌上,写的‘有求必应’四个字,可是当真?”程末摇晃着杯子说。
“既然敢挂出来,自然是真的。”侍者说:“只要你有需要,无论是悲伤的、快乐的、痛苦的、愤怒的,但凡你能达到我们的要求,‘得志楼’都能满足你。”
“我没有那么稀奇古怪的需要,我来,只想打听一件事。”程末还没有继续开口,侍者已经微笑着拒绝了他:“这位客官,你可听说过,来赌坊不赌钱,只问事情的吗?”
“那……”程末皱眉。
“我说了,只要你满足要求,这里都可以满足,但前提是,你需要让我们看到你的能力。”侍者一边说着,拿出了一叠筹码,放在了他的眼前,“来我们这里证明自己的方法,也很简单,就在你的眼前,你不需要理智、节制、考虑这些东西,只要放纵自己,全力证明你的能力,不管你最后提出的是什么,我们自然都会答应。”
侍者说完,不等程末的反应,已经离开了这里。
“这得志楼的规矩,还真有些麻烦。”言归道:“怎么办,听他的,去赌钱?”
“我若就这么听他的,那才是被牵着鼻子走。”程末正要再叫过他问个究竟。
不想那侍者已经转过身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托盘,朝他走了过来,“这位客官,你有件东西。”
“东西?”
“是另一个人让我交给你的,说你一看便知。”侍者将托盘放在了程末眼前,掀开了上面的布。
一枚翠绿色的玉吊坠,端端正正放在上面。
程末一惊,下意识摸了摸怀中原本放玉佩的地方,那里果然空空如也。
谁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就这么将它拿走了,然后又原样送了回来,特意来戏耍他?
猛然间,程末有所察觉,向着身侧一看。
一道影子,恰巧在此时从那边一闪而过。
“别走!”程末又惊又怒,一把将玉佩拿在怀里,飞快跟了出去。
那道身影跑得极快,在城内小巷来回穿梭,居然几次差点把他甩下。
程末紧追不舍中,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反身从一条岔路上绕了过去。
影子如灵猫一般灵活,上下穿梭中,渐渐听到后面没有了声音。
奇怪之余,忍不住回头看去,心想不会自己真的把他甩下了吧。
遽然中,程末的身影从前面出现,大声道:“你跑不了了!”
“我能跑到哪去?”银铃般的轻笑声,伴随着真的是铃铛的响声——一个娇小的银铃,系在她的手腕上,随着她的移动铃铃作响。
程末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原地。
她把缠头的黑巾解下,银发如华,瀑布一般披洒下来,如雪落轻灵。
望着程末的失神,雪轻灵抿嘴娇笑说:“你还是和当初一样毛糙,那么重要的东西也不知道收好,还是被我轻而易举就拿到了。看来过了多少年,这点你也不曾变啊,你……”
程末忽然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失神的瞳孔,说的话也有些颤抖:“你没事,你没事!”
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惦念着她。
这个在沉境的荒芜大地上,孤身一人支撑起那样一个家的坚强女子。
“你……”雪轻灵在最初的惊异后,看着程末的失态,自己的眼眶不由得也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又怎么会忘记,那个少年最后为了自己,奋不顾身的扑入失控的灵阵中、被卷入时空乱流时的景象。
如果不是沈阔言和叔嘉告诉她,程末一定没事,她几乎没有把握,自己能够支撑下去。
而突然又在这里,此时此刻再度遇到了他,她也不知自己又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居然又去偷走了他的玉佩,期望他用这种方式,注意到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片刻后,程末先回过神来,主动放开了自己的手。
感受着他手上的余温,雪轻灵稍稍撇了下嘴,有些不满地说:“是叔嘉,在沉境那件事后,他告诉我那里已经不能久留,就带着我和孩子们来到了初洵天。沈阔言也帮了我们的忙,不过他告诉我们,因为神剑宗的缘故,他无法离开沉境,剩下的只能靠我们自己。好在有叔嘉他们的帮忙,之后也一直有惊无险。”
“那你们现在……”程末正要询问。
“哦,对了,”雪轻灵如梦初醒似的说:“叔嘉他现在也在这里,我带你去见他吧,兴许你还能帮到他。”
一边说着,雪轻灵一把握住了程末的手,转身向着赌坊走了回去。
“喂,”程末还没理清眼下的情况,就被她手腕上那个银色的饰物吸引。
摇晃的银铃,发出叮铃的声音,像是人的心动一般愉悦,清脆悦耳。
那个银铃,自己送给她的一个,当年应该被江离楼给蛮横扔掉了。这一个,毫无疑问是她自己又原样买来的。
一模一样的东西,只因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是如此不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