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程末倒在了地上,身体蜷缩着痉挛地颤抖,十根手指死死抓在地板上,犹如钢钉般嵌入了地面,抓出了一道道狰狞的血痕。而他的嘴巴大张着,却根本喊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喑哑的嘶吼,倒吸着空气,显现出此刻他又是多么的痛苦。
“程末……”言归心中急切,却根本无计可施,这样的状况他已经见到了不止一次,但他根本无法帮到他什么,只能任凭程末忍受着这般撕裂的痛苦,并默默祈求这次的时间可以短一点。
程末只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挤在了一起,还有人在不断踢踹着它们,捏成一团后再猛然抻开,大开大阖的痛楚,让他在地面上不断大口喘着粗气。经脉中的感觉也并不好受,时而像是被冻结成了一团,刺骨的冰寒要把他的身体撕成一条一条,时而又突然变成了烈火的炙烤,还有无数钢刀游走在里面,每过一刻,疼痛就加大一分,到最后全身都想要炸开一般。
偏偏他的精神还无比的清楚,如果在这般折磨下他承受不住直接昏了过去倒还好,可是多年的修行让他的精神早就坚韧异常,可以承受远比常人更强的压力,偏偏这个时候这点优势反而变得让他更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痛苦,挣扎在这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当中。
猛然间,他将大张的嘴巴闭上,紧咬的牙关渗出了鲜血,铁锈一般的味道流到了口中模糊了一些他的意识,让这些夹杂的痛苦也更为混沌不堪。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冷汗打透了他的衣衫,在地上印出了深深的痕迹。
这般痛苦来的太过于迅猛,以至于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挣扎在一片尸体血泊当中,唯独刺鼻的血腥气,激得他几乎要作呕,将现在绞成一团的五脏六腑统统吐出。
自从菩提心进入程末的灵箓后,愿力游走于周身,而沉罪灵尊为了得到这些愿力,也开始将自己的力量再度渗透到程末的经脉脏腑各处。就如同两军对垒一般,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开始在程末的体内冲撞不休,彼此消耗、吞噬。这也让程末的元气时不时处于失控的状态,偶尔还会暴动反过来冲击自身。
而人体的运转就像天地四时变换一般有着自己的规律,气血流转无不依照阴阳五行而成,脏腑工作依照一天十二个时辰各自有繁忙停息,这就好比有些人天生要早睡早起,而部分人就是夜猫子。对应于程末自身的气血运转节律,结果就是基本上每十日之内两股元气就会在他的经脉中产生一次大冲撞,他的元气也彻底如狂暴般完全不受控制,无论是气海脏腑都会受到无差别的反噬,让他陷入地狱般煎熬的苦楚。
唯一能停息这种冲撞的办法就是重新让这两股元气回归正常,在自己的掌控下重归共处。但程末试了各种办法,连孤允经也用过,唯独此次孤允经能平息他自身的元气,对于沉罪灵尊的力量就根本无能为力。他也只能用其他的办法,尽力来补充愿力试图重新压制沉罪灵尊的元气,以此减轻每次的冲撞程度。
而到了现在,除了忍受这钻心的痛苦外,程末的心中,还有着无尽的耻辱,在折磨着他。
他所修行到了今天,无外乎是有一股心气一直在支撑着他,去找到自己的身世、知晓自己的一切,这是他自从懂事后就一直怀揣的夙愿。离开北域、周游世间、承受种种刻骨的磨难与苦痛,无不因此而始,但因为他坚信自己所做的事情,坚信自己前进的方向是正确的,才能一直隐忍下来,并不断地继续前进。
到了现在,他所为了修行去接触到释宗的传承,无外乎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唯独此刻,他所坚信的正确的途径却反过来折磨着他,让他承受着生死难言的痛苦。
这已经不再是磨砺他的心性能否继续坚持,而是坚持本身就成了最为莫大的讽刺。
因为修行而强大,却也同样因为修行而被折磨,这难道不是一种耻辱,是对于他的梦想、他的坚持、他的信念最为讽刺的耻辱。
从某种意义上,这种耻辱甚至要比肉身的痛苦更为折磨。
“啊——”他像是用尽了全力,发出了最后的嘶吼,喊叫在人痛苦时是为了发泄,也是他唯一可以反抗的方式。
夜幕下的吼叫慢慢停歇,程末经脉的痛苦也慢慢消退下去。灵台内的广界钟沉寂下去,沉罪灵尊也若无其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程末蜷缩在地上,被折磨得已经一点力气都消耗殆尽。半趴在地上喘息了片刻,才慢慢支起了身子。
他一抬头,就见到了鸟笼中的八哥,用着幽黑的眼睛望着自己。
它没有像往常那般乱叫,漆黑的一双小眼睛中,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数收纳在眼底,颇有深意。
“你也是准备来嘲笑我吗?”程末嘶哑地说。
八哥没有回答,它现在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像平常一样乱叫,那样不是很滑稽吗!”程末有些歇斯底里,“滑稽的你见到了这么滑稽的我,难道不是值得高兴吗?你为什么不嘲笑我,为什么!”
八哥站在笼子里,稍许歪了歪小脑袋,眼神中满是深邃。
程末心口就像被狠狠打了一拳,一口气堵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而心中窝火的感觉则愈演愈烈。
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住,一下子爬起来想要怒吼着什么。
“啪啪——”一串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谁!”程末像受惊了的野兽般敏感,一下子两刃剑再度出手,遥遥指向了声音的源头。
这可是原本面对着赫连悼他也没有出手的剑,现在却这么不顾一切地用了出来。
妙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就站在了那里。
望着此时近乎于癫狂的程末,她明显被吓了一跳。
“妙……”程末不知如何是好,连剑也忘了收起。
“陆,你没事吧。”妙迎着他的剑锋怯生生地说:“我刚刚看你很痛苦的样子。”
刚才也被她看到了。
程末心中惘然。
那副可笑的丑态,也被她看到。
程末退后了一步,踩在了地上的一具尸体,一个踉跄。
“陆!”妙上来想要扶起他。
“不要过来!”程末胡乱挥舞着长剑,阻止着她的靠近,现在他不想让任何人接近自己。
妙只能停在原地,对程末说:“陆,你如果不舒服,现在可以回床上躺着去休息,我可以帮你做一些事情。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我也照顾过他们。我可以帮你煮粥、敷毛巾、洗衣服……”
接下来的话,程末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有他自己的念头回荡在脑海中,像钟的鸣颤般“嗡嗡”作响。
她还想要帮自己?
即便她自己也是受到了异种元气的侵蚀、现在不过刚刚醒来,也不管这场地中陈列着这么多的死尸,强忍着不适和恐惧,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帮自己摆脱痛苦?
程末忽然笑了。
笑的很凄苦。
或许和言归说的一样,他太久没有发自内心的笑出来了。
“陆……”妙低声说。
程末忽然收起了短剑,向着外面夺路狂奔了出去。
狼狈的身影,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又不想被其他人看到的孩子。
晨曦的光辉,已经有了些许照射在了地面上,映射在他的身边,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在身后蜿蜒。一片熹微中,他只是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奔跑,不停地漫无目的奔跑,像是要甩开自己的灵魂。
突然间,他感觉到一团火焰从腹部升腾起来,烧灼着他的胃部,让他不由得停下扶住了墙角,大口大口地吐了出来。
吐得只有酸水,因为他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
酸水吐完,又在不停地干呕,许久才让自己平静一些。跌跌撞撞坐在了地上,余光看到旁边的一口水井,又挣扎地爬过去,从井边的水桶中舀了一勺水把自己从头淋到脚,凉意透过皮肤,让他觉得精神清爽。
唯独他的胃部还是纠结在一起,火燎般的难受。
“喏,”一个水囊递在了他的面前,里面沉甸甸的随着晃动还有水声。
程末抬头,看到了赫连悼站在自己眼前。
“这是温酒,喝了它,你应该会好一些。”
赫连悼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