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末沉着的声音,配合夜风暗起,吹动着他的长发,遮住了他自己的双眼,让他的整个人,更为深不可测了一些。
按理来说,这等事情,挫败了裂封派的阴谋、还处理了这么多人,上报到亢龙宗去,怎么看,也都是一个丰厚的功劳,可是偏偏,程末却选择了放弃。
匪夷所思的行为,不知为何,此时安到了程末身上,就显得非常合适。
“既然如此,我倒是先谢过乔供奉了。”丹然恭谨地说,对她来说,程末主动放弃了这份功劳,理所应当,这次事的主力,就被安在了她的头上,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却不必谢我,若无鱼咬钩,单纯垂线,也是毫无用处。”程末似不想耽搁,转身离去,末了,说了这样一句话:“期待来日再见。”
话音方落,他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自然会如此。”丹然慢慢走到程末方才所在之处,随手一挥,手中的红针再次刺到一旁于信的尸身上,熊熊火焰,包裹了他整个尸体,烧的面目全非。
丹然仍旧目视着程末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
“我也很期待,下次再和你的相见,程末。”
……
夜风习习,夹杂着沙粒,吹打在程末的脸上,像是故土北国的风雪,冰冷中带着些坚硬的痛意。出了城镇、离开了沙漠,眼见粼粼湖水在身后飞快后退,潮湿的气息,也渐行渐远。程末感觉,自己就像走在一处冰窟中,越是深入,从血、到心,自己全身,也就更为冰冷。
言归忽然道:“这就是你的计划吗?在解决阴萧、回过头重新和亢龙宗设下陷阱后,却主动从中抽身,宁肯将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丹然那个女子,也不愿被人联系到和你自己的关系。说到底,你既不愿意让人猜到你来这里的原因,也不想让人知道,你居然还和裂封派有过勾连。不管怎样,不论你是临时起意的‘反叛’、还是开始就打算好反戈一击,加入了裂封派队伍的这件事,一旦传出,终归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所以,你觉得我做的不对吗?”程末沉声道。
“我不想和你讨论对错,因为我知道,对你来说,基本只有结果,少有绝对的对错判断。”言归道:“可是终究被你设局杀死的那么多人,还有许多不是裂封派的人,像是张头,他只是被临时卷入。而且,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这个结果,还只是因为阴萧的威胁,让你产生了厌烦。”
“对于这个,我都可以给你回答。”程末道:“我做决定,无关于和阴萧的遭遇,应该来说,即便他真的对我礼遇有加,我的态度,也不会改变——更何况,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于信。因为于信他,是一个残忍的人。”程末缓缓说:“他在据点里,杀死那个人立威时,你没有看到,身旁剩下的人,大多数眼中,只有惊恐。而后来跟着他的人,只有原本的三分之一。他们,也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所以,即便他们和亢龙宗无关,我也不认为,他们就是真的无辜。从一开始作出的决定,那么自然,都要承担下相应的代价。”
“说得很好,不过。”言归点头,忽然认真地说:“如果有朝一日,会轮到是你,承担自己选择的代价呢?”
“淡然处之。”程末道。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我的抉择,从不会违背我内心的方向,所以。”
程末说着,他的脸上,没有笑意。
可是他的眼中,分明有着轻松愉悦的神情。
乘月而归,很快,程末就回到了那孤峰中的山谷处,据点内,人已走散大半,还有些刚来的人,就地在这里歇息,毕竟不论如何,这里总还是人所建造的居所,即便是席地而睡,也好过风餐露宿。
程末没有停留,径直向着更深处寻找。他一起拿到的,除了钥匙,还有于信的乾坤袋,在里面放着他们所绘制的地图。程末反复对比着,现在来看,他们的地图,真的就是自己草草画出的,只有大概的轮廓,不过和万界索骥图相互映衬,程末还是轻易地在错综之中,厘清了道路。
谷中愈深,孤峰高耸,遮蔽了天穹,彻底黯然无光。程末注意到,在路边一块岩石中,被人为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估计是于信他们探路是,所留下的标志吧。”言归指着地图道,果然,在地图上相同的位置处,也有一个标记,被打了红色的叉。
“按照这个方向,再向前不久,应该就是最后的目标。”程末说着,收起了地图,向前走去。
两旁岩石参差,如树枝的爪牙,挣扎舞动,试探着要抓住什么,谷内汇聚的湿气,沿着岩石的边缘,向下流动、滴落,掉在石面上,“滴答”的声音,在空旷中传得许久,分外刺耳。
程末的内心平静如白,踏出的步伐,落地无声,也搅动了气流的惊扰,像呜咽,声音高低起伏。
黑暗中,程末的感知,无比清晰,这也让他从不会走上岔路。
而不过,他还走出没有多远,脚步不由得就再次停下。
他的视线看着一旁,那块被染红的岩石,即便在黑暗中,也分外显眼。
“第二次看到它,我们是转圈子回来了吗?”言归说。
“兴许也是鬼打墙①。”程末说的事情,就像在开玩笑。
“你个修士,居然还相信鬼的说法。”言归觉得程末是在开玩笑,但这个冷笑话真的不好笑。
“没办法,谁让我眼前,现在就有一个呢。”程末随意道。
“你是在调笑我吗?我是失去了肉身的灵体,不是鬼,这两者区别可大了!”言归气呼呼地道。
“言归正传。”程末说:“寻常来说,我不可能会迷失方向,更不可能是所谓的‘鬼打墙’。可事实的真相,却还是出现了。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地方有问题。”
程末一针见血。
“说的也是。”言归听他这么道,用心感知了一下四周,之后说:“一种很怪的感觉,不像是寻常的迷阵,而是某种更高级的东西,把向前的路,扭曲成了一个环,让人找不到真正的道路。举例来说,现在的我们,就像是从溪流中掉到湖泊的鱼,一直沿着边缘走的话,要么在转圈,要么就是原路返回。”
“这样的阵法,是于信他们设下的吗?”程末猜测这应该是他们不想让这里被别人发现故意搞的鬼。
“你要这么想,那就太简单了。”言归说:“此处禁制的范围,已经超过了于信他们的能力,恐怕是此处的塑造者,随此地一起出现的。不过,既然于信他们可以进出这里,按理来说,我们也可以,毕竟不管怎么看,现在还没到那把钥匙发挥作用的时候。”
程末赞同,也按照言归的思路,二人一起寻找可能的出口。却是没费多少工夫,就在一处石壁上,找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那里空间隐约,像镜面一般,反射着周围的景物,和原本的环境浑然天成,真的很难发现。
程末正要入内,忽然听言归说:“好像,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怎么了?”程末也没有看出,这里有什么不寻常。
“其实也没什么不寻常,但,”言归的话,更让人困惑,他朝着周围仔细看了几眼,才有些确定的说:“按理来说,这里虽然可以进去,但其实,却不是真正的入口,而只是类似于‘围墙上的一个破洞’。”
“居然是这样,难道于信他们,也是从此进出的?”程末道。
“八成这样,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不论他们,或是你我,按理来说,恐怕都没有进去的可能。这里的禁制,实际上也是一处很强的封闭法阵,除非正确的方法,否则无法打开。”言归凝重道:“但是有一件事,改变了这点,导致了这处裂痕的出现,才让这里重见天日。”
“什么?”
“你的沉罪灵尊!”言归的话,像是从万丈高空,抛下巨石到一处湖泊,激起波澜万丈。“沉罪灵尊,吸走了某种力量,让支撑着这里的支柱,出现了破损,也才导致了这处屏障整个坍塌、以及这个裂痕的出现。那些元气,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现在可以肯定,在这里,它就是根本,是塑造一切的基石,与天地内的其他元气,从根本来说,完全就是同一类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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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鬼打墙,就是在夜晚或郊外行走时,分不清方向,自我感知模糊,不知道要往何处走,所以老在原地转圈。
实际因为生物都有做圆周运动的本能,一般而言,在足够空旷的地方一旦失去明确参照物,这种情况也很容易出现,是可以用科学的解释出来,不必因此而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