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习习,带着些温凉,吹到了沙滩边程末的脸上,他缓缓睁开眼,注视着从海天交界线上露出的第一缕阳光。
清晨之时,昼夜交替、阴阳相转,大地中重新会诞生出崭新的元气,似天地初开,混沌鸿蒙,于修行之中大有裨益。一股股气流,肉眼可见的被程末吸入体内,化作纯质的精华,散入他的周身各大经脉之中。无形间,他的身高,似乎更挺拔了一些,双眼之中,一丝精芒一闪而过。
前几日的重伤复原,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全无好处。得到了沈阔言的种子内生命精华淬炼,现在他的修为比之以往,还要更强了几分。若他所料不差,在广界钟上刻下第四道灵纹的契机,差不多就要来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些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程末提起精神,沿着海岸边,逐一搜索着每一处空间,原本他所布置下的灵阵,此时又被他修整了一遍,现在深藏于各处,几乎没有任何漏洞。
但这也仅仅是“几乎”,而不是完全。
一件事情,不管发生的概率有多小,只要不是零,那么它就总会发生。
程末就在避免上次类似的情况。
这对于此时的他来说,还有别的意义。
“程兄,你起的好早啊……不对,你根本没睡觉。”叔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过来,道:“程兄你也不必太介意了,整个灵阵我们已经反复查看了多次,基本没有纰漏了。况且,我还让轸武在外面也反复看了几次,他也找不到任何的破绽,像是上次的事情,已经不会再发生了。”
“不好的事情,都是发生在人大意的时候,特别人有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大意。”程末淡淡地说:“谨慎一些,总也是无妨。”
“既然这样,我也来帮你一下吧。”叔嘉点头说,也跟着到了程末身边。
望着对方和自己一般忙碌的身影,程末稍稍踌躇,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叔嘉,你,真的是曾经叔怀的儿子吗?”
看着叔嘉的背影,可以发现他的肩膀动了一下,之后回过头来说:“没错,在别人眼中,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不过对我,记忆都已经很单薄了。毕竟他最后离开的时候,我还很小。”
“那你这么多年……”
“是和我母亲一起生活,还有窦叔,他很关照我们。”叔嘉道:“窦叔他是现在晋陵宗的掌门,原本和我父亲就是很好的朋友,对我们的照顾,也算是无微不至了。”
程末知道叔嘉指的“窦叔”一定是现在的窦家家主,按照言归的说法,窦家应当是在叔怀去世、季寻悲离开,叔家和季家一起衰落后,才进入晋陵宗之内的。不过,也就有另一个疑问,萦绕在程末的心中。
程末说:“那季寻悲呢?外面的说法,他才是你父亲生前的知己好友,彼此更是一起在中域闯荡出的名声、奠定的晋陵宗的基业。可是为什么,照顾你的,却是窦家的家主,而且季家……”
说到这里,程末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说得太多,会不会把自己和季初见的关系也无意中透露出来。
叔嘉则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说:“你说得对,也的确如外界猜测的一样,我父亲在临终前,的确将很多事情都托付给了季叔,他也没有失约,一直履行了我们的指责。我现在还记得,他每次来看我们,都会带来很多东西,用丹药治疗我母亲的病,还指点我修行。不过,他终究也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叔嘉的话语中带着一分惆怅,他遥遥回想起了,当年最后一次见到季寻悲的时候,自己和他的对话。
“季叔,你要去哪?”尚还年幼的叔嘉,拉着对方的手,不愿意让他离开。
“小嘉,乖,好好在家等着,季叔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高大的人影在安慰着他。
“可是,不管怎样,你都要离开吗?”叔嘉仍旧不舍得,“不要骗我,我已经知道,你要是这次离开,就基本是不会再回来了。到底是为什么,你一定要走呢?”
“因为只有季叔走了,你们,才能有更安稳的生活。”高大的身影,在叔嘉的眼中,开始模糊不清。
“难道自己的事情,都要比挚友的托付,还有家族的安危,更为重要吗?”程末想起来晋陵宗现在的内乱,还有季初见数次身临陷阱,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季寻悲的不辞而别,在他的话语中,也就带了些怒意。
“你也好意思说别人,你自己还不是一意孤行,不看别人的感受,非要离开焕青城,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受罪。”言归带着几分揶揄道。
“我不一样。”程末摇头,怅然说:“假设我在陆家,已经是顶梁柱的存在,那至少在陆家可以完全高枕无忧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他的言下之意,还是带着几分失落。
他不需要承担这种责任,是因为自己的实力,无法承担。
可是如果有人有了承担的实力、他也必须要有去承担的责任的话,却依然选择了离开,这又算什么?
“是啊,你没到这个程度,所以不需要做这种选择。可是谁又知道,当你真的到了那个程度时,自己又会不会面临更大的难处呢?”言归唏嘘地说。
叔嘉的身体忽然一动,紧跟着,他将自己的通纹拿了出来,看了一眼后说:“轸武在找我,他就在附近,我先离开一下,告诉雪姑娘,早饭我不吃了。”说完,叔嘉走到大门前,打开复杂的门锁,直接离开了。
“大少爷他现在这么忙,总去找他的那个侍卫,看来是真的快准备离开了。”身后,雪轻灵的声音飘来。
程末转头,看向了银发少女,说:“如果他真的就这样离开,对你而言,又有什么不同?”
“孩子们可能缺了一个好玩伴,商一想必会更是不舍,能陪他画画的人也一样走了。不过对我,好歹相处了这么久,也还是会觉得寂寞吧,毕竟,”雪轻灵狡黠一笑,露出了小巧的虎牙,说:“像大少爷这样付钱的饭票,就少了一个啦!”
程末不觉莞尔,继而跟着说:“那假设离开的是我,你又是怎么想,难道也是少了个付钱人?”
说完,他静静地凝视着雪轻灵。
“这个么……”雪轻灵没有和他对视,把玩着自己左手腕的铃铛,“叮铃”的声音,不停地回响,“也还是不同吧,毕竟会送给我的东西的,你还是第一个。以往其他人见到我,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我偷走了什么。”
程末微微意动。
“你这么会讨好女孩子,不会是早就学会的吧。”雪轻灵忽然对她做了个鬼脸,笑着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从青楼出来,看来你是一直本性不改呢。”
说着,少女的身影,快步跑回了小楼里。
“我怎么觉得,你这误会,好像更大了似的。”言归说。
“不,我倒是觉得,恰到好处。”程末一边说着,看了眼大门,径直坐在了地上。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东升旭日,渐渐西斜,直至落入海面之下,不见了踪影。夜色渐浓,叔嘉他始终没有回来,而程末,也是一直守在门前,一动不动,像是早已入定。微微风声,悄然在身边作响,万籁俱寂中,是生灵的律动。
程末双眼微闭,似梦似醒,气息的稀薄,几乎和周围融为一体。让人几乎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神游物外。
细微的声音,擦过他的身边,缓慢移动。等到跨出门外后,一个身影出现,悄悄松了口气。
绕过一直守在大门口的程末,也真的不是个容易的事情。不过最后还是抓住了机会。
然而没等轻松片刻,一个声音,冷冷响起:
“我等了你很久了。”
影子猛然一震,抬起头来,程末就站在自己眼前不远处,锐利的视线,仿佛抓住了猎物的苍狼。
原本坐在里面的“程末”,本身就是他的一个化身,目的就是要对方放松警惕。
影子僵持片刻后,忽然朝着一边快速掠去,此地已是外界,场景广阔,如果一心要逃,最多复制一遍上次的经历,也可以和程末周旋一番。
然而,就在对方刚刚有所行动时,程末抬手一挥,大地上立刻颤动不息,一座巨峰几乎从天而降,拦在了对方面前,封死了所有的路径。
既然想好了怎么将对方引出来,程末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准备。这几天内,他以探查灵阵漏洞为借口,又在外面布置下了同等数量的灵阵,单等对方自投罗网。
虚空颤动,程末的身影直接出现在对方眼前,无数元气加持在他的身上,阴阳变化,再造虚空,种种力量逼迫着对方不停后退,狼狈招架。
然而转瞬之间,这个影子又是一阵颤动,遽然消失在原地,让程末所有的攻势都落了个空。
程末随之停下。
“那个人就在附近,还没有走远!”言归提醒说,“去另一边!”
程末随之而动,来到了附近的一片荒山上,层峦崎岖的地形,像是一个迷宫般,让人摸不透情形。程末谨慎感知着周遭,他能意识到,对方可能藏在任意一个角落。
一段脚步声,传到了他的身边,程末敏锐捕捉到了声响,三尺剑骤然出鞘。
锋锐的剑光下,一个人影受到了惊吓。
“你做什么!”雪轻灵后退说:“吓死我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怎么在这里?”程末沉声说。
“我见你做了一天不动,心说至少给你送来些吃的,可是出来后却没看到你的人。然后听到这里有些声音,感觉你应该在这里,结果却差点被你一剑劈了。”
雪轻灵带着些埋怨和委屈。
“对不起,我太紧张了。”程末将三尺剑收起,说:“之前的那个人,又来了,现在就在这里附近,还是小心为妙。”
“就在附近?”雪轻灵说完,看着程末再次移动起来,立刻也跟了上去。
二人贴身前行,不断搜索着这片区域,仍旧一无所获。
程末的脚步,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发现什么了?”见到程末的样子,雪轻灵凑过来问,不想程末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雪轻灵迷惑不解。
“为什么要骗我?”程末的话,带着几凝重。
“我骗你什么了?”雪轻灵像是被他搞糊涂了。
“你这次出来的原因……还有你的真实身份。”程末道:“上一次和这一次,为什么那个影子不仅几乎瞒过了我的感官,而且还知道那些门锁的开法,因为她本身太了解这里了,知道如何利用地形,让自己安然逃脱。因为那个人,就是你!只有你才会如此熟悉附近,可以来去自由!”
“我说你没事吧。”雪轻灵几乎对他的说法觉得不可理喻,“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又为什么一定断定是我?”
“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你在找我,这难道不是太巧合了吗?”程末不依不饶。
“这就成了证据?这么说我特意来找你还错了?”
“还有这个,”程末一边说着,拿出了之前在他身上发现的那根银发,“这是你的头发,是在我回来的那一天粘在我身上的,可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上面,还沾染着血迹?”
“我去找你的时候也不是一帆风顺啊,我也碰到了其他人,那些人不怀好意,也真是够难缠……”
“是么?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看着她纯澈的双瞳,程末终于将最关键的地方说了出来:
“这根头发上沾染的血迹,既不是你的、也不是其他人的,而是我的!”
“从我离开到回来,期间根本没有遇到你的人,按理来说,我受伤之后的血,也不可能会留在你的头发上。可是为什么这最不可能发生的,反而成了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