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人群中,程末一身墨玉黑色锦缎长衣,漫步在街道中,总是有些引人注目。这是他最为庄重的打扮,他决定去找魏已,去赶赴他的邀约。
城镇之中,那处最大的酒楼早已问明白了方向,程末向前跨步而去。魏已的约定,从没有限制时间,而他则觉得,不管自己何时去那里,那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始终会站在床边,等待着自己。
这算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如同人站在清澈的湖水边,垂钓捕鱼,心灵空旷,鱼竿鱼线连接着水面,万物之中,一切涟漪,均在自我的感知之内。
分毫不差。
“你还真的打算去啊。”言归说。
“你觉得我不应该去?”程末反问。
“我是不清楚,你认为他值得信任吗?”
“但他是一个认真的人。”
“所以呢?”
“对于认真的人,值得我去认真回复。”这是程末给出的理由。
言归于是不再过问。
漫步在街道间,看过往人群川流不息,程末忽然有种亲切的感觉,似乎回到了焕青城中。
尽管现在距离焕青城有万里之遥,可仍在北域中,风俗环境还是类似。而这里的繁荣,也给了他很熟悉的感觉。
人总是因为相似而有亲切,这也是“触景生情”。
快到酒楼,程末路过一个商铺,忽然想到这般空手前往,似乎不太妥当。于是走入店铺里,想要给魏已挑选一样礼物。店铺不大,货品还算丰富,程末在柜台边看了一些,最终选定了一个玉坠。
君子如玉,像魏已这样的人,却没有自己的玉佩,程末猜测应该是他的家境并不富裕的缘故。自己这份礼物,也该算正当其时。
像是他自己,随身也会佩戴玉佩,现在带着的,就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那块。不过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已经带着的非常稳妥,不会再轻易丢失。
这块玉的价格也不算昂贵,付好钱后,程末原本打算直接离开。转身后,却被货架上的另一件东西,吸引了视线。
那是一把,纤细的短剑。很轻盈的造型,若初春新抽柳叶,做工也足够精湛。
程末一直盯着它,似乎为这一把普通的剑所着迷。
“你不会是想买它,送给季丫头吧?”言归猜出了他的心思。
“正好她的木剑断了,我看这把剑,也算合用。”程末说。
“哎呦,客官,您眼光真好。”掌柜看到程末的举动,立刻上前殷勤地说:“这把剑也算我们小店的一样精品了,您要是想要,看在你已经买了那块玉的份上,它可以便宜点算你。”
“嗯。”程末点了点头,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还价。
见程末应允,掌柜立刻麻利地将短剑取下,飞快包好,和程末又做了这比交易。
“客官,常来啊!”掌柜的望着程末的背影,挥手送客。
一道人影,和程末交错,几乎在同一时间,也进入了店铺内。
程末准备迈出的步子,立刻停了下来。
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哪怕和对方相似的人,在脑海中也从未有过这般身影。对方身材、相貌都十分普通,如果放在人群中,自己也不会再看他一眼。
可偏偏是现在,自己对于他,十分在意。
程末相信自己的直觉,不打算这样轻易放走对方。
在门口隐蔽侧等待,对方也很快走了出来,像是只在里面逛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去买。行色匆匆,快步离开了这里。
程末立刻跟了上去,想要看一看对方的底细。
那个男人对于这个城镇,似乎也不是很熟悉,在街市中七拐八拐,一直辨不清方向,往往走上岔路后,还要特意拐回来。
程末也怀疑,他这是故意在试探,有没有人跟着他。
尚未对面,二人暗中的斗智斗勇,就已经开始。
最后,他进入了一条繁杂的市场中,里面商贩叫卖的,都是今日刚刚采摘的新鲜的蔬菜。
男人停在了一处摊位前,饶有兴致地在葱郁的青菜中挑拣了起来。
程末默不作声,也悄然踏足到菜摊里面,隔着一个摊位,和男子背对而立。
他们都无法直接看到彼此。
“阁下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打算结束吗?”男人的手仍旧在挑拣青菜,忽然这么说。
翼靖地区多雨,油菜长势很好,让人忍不住多挑几捆。
“你早就知道我在跟着你,为何非要等到现在,是想装作没人跟踪自己吗?”程末淡淡地说。
“你不是同样察觉我可能发现了你,还是要装作我没有察觉。”男人放下了最后一捆油菜,道:“有时候不过都装样子给别人看罢了。”
“就像你来到这菜市场中,也不过是装作这里人多、有安全感的样子。”程末抬起头,虽然对方不在自己的视线内,依然照常道。
“阁下不妨还是与我解释解释,为什么对我穷追猛打吧。”男人也直起身来,说。
“打算一装到底了么?”程末道:“那还是不要装模作样的好,可能看外貌,我怎么也认不出你现在的样子。但你身上的香气,我不可能认错!”
……
季初见从楼上下来,到了马厩里,想要照看下崇越。
程末对崇越的照看很细致,完全拿它当作伙伴,各种食材、饲料,几乎都是顶级的待遇,甚至可以说比他们自己吃的还要精细。如果在客栈的马厩中,怕它被照顾的不好,程末还要自己单独来查看几遍。
现在程末不在,季初见觉得自己也该起到一些作用。与这匹白马相处这么久,她的感情也日益深厚。不过这匹马还不是很能接受她,平日容许她的骑乘,更多也是看在程末的面子上。
马厩里,雪白毛发的崇越站在一群马中,格外显眼,其余马匹为它的气势所迫,都不由自主地离开了它,它也借机占据了最大的一片地方当自己的休息区,格外惬意的样子。季初见它这一副土皇帝般的做派,忍俊不禁起来。
崇越立刻向着女孩望去,桀骜的眼神打着响鼻,颇为不满的态度。
“对不起,我不是在嘲笑你。”季初见带着歉意地说,见崇越没什么反应,从一旁的饲料堆处捧了一捆象草,递到崇越面前,想要喂给它。
崇越宽大的头颅高高昂起,如龙角般隆起的眉骨远望着周遭,连看也没有看下面的女孩一眼。
看来它不喜欢这些象草。
季初见有些低落。
崇越忽然发出一声警觉的嘶吼,前蹄高高昂起,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震动。
马厩里,其余马匹被惊到,立刻传出一阵嘈杂的喧嚣。
……
“你既然认出了我,还敢主动跟过来。”
窗户纸被彻底捅破,霍忌索性彻底不再伪装,露出了本来身份,对程末说。
“说得好像,你上次赢了我一样。”程末冷笑道:“除了你那诡异的幻境手段,难道你的倚仗,就是那些手下?除非你告诉我,这个菜园子里,到处都是你的人。”
二人始终背对着站立,自始至终,无法看到对方一眼。
“这倒也不必。”霍忌说。
“你似乎很有信心?”程末道。
众目睽睽下,在不把事情闹大前提中,霍忌想要直接拿下程末,怎么看也是异想天开。
霍忌一动没动。
程末望着眼前,突然之间,天旋地转。
似乎有无边的风暴将自己卷起,身不由己地向高空中抛去,耳畔听闻雷鸣电闪,灵魂都要被彻底撕碎。身处高空之中,一切力量又遽然消失,朝着下方不断陨落。云端的尽头,似乎张开了一张黑色的巨口,要把自己吞噬殆尽。
一切似乎很真实,又太过真实,以至于虚假。
程末下一刻,偏偏无视了这些,手上印诀掐出,嘴唇微启,一个字符,随之跃出,凌空炸响。
四周的环境,顷刻间崩溃,霍忌口喷鲜血,跌倒在地上,震惊地望着淡然的程末,双眼因为惊愕,眼角都几乎要睁裂开一般。
“你……你怎么可能没有中我的幻境!”霍忌完全无法想象,事实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无视菜铺周遭其他人的视线,程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很简单啊,因为我根本没有闻到你的那些产生幻境的香气!”
“可是你不是说,你是从我的气味,认出了我吗?”霍忌怎么也无法相信。
程末没有解答这个问题,他也没有义务告诉对方。
这个问题,其实非常简单,因为那些气味,他不是“闻”到的,而是“看”到的。
在三魂成形之前,他的五感就可以互通,现在更是能完全交融在一起。提前把嗅觉遮蔽住,让自己不会中对方的幻境,然后用眼睛代替鼻子“看”到了那些气味,又算很难的事情吗?
从第一次遇到霍忌后,程末演练了很久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