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还在接待白纯的龙不食,已经三十多岁,对于这些“盐民”很是熟悉,见他们暗中警戒,就忍不住笑道:“虎儿莫要慌张,今年与往年确实不同,莫非你们没有发现,并非没有焚烧野草,只是田中焚烧的野草甚少么?”
这青年盐民首领,名唤“盐虎儿”,是山中野民所生,不过自小就因为筋骨强健,随着长辈秋收后来桃源国卖盐了,如今一些手下,甚至都是桃源国这些年里活不下去、遁入山林的百姓,见周围百姓并无敌意,这才放下心来,抱拳一礼:“愿闻其详!”
“那野外的毒蛇,便是大王率军来除去的!”
龙不食便把桃源国这一年来的变化,尽数说给了他听,见对方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哈哈大笑:“如今,咱们百姓手里的麦子,尽数都磨成了粉,白面多半卖给那些权贵,自家留着黑面、糠皮吃。豆更不用说了,油坊终日忙碌,许多百姓都去换亲戚家的黄豆,想‘撞’些油来尝尝、过年做给小儿辈们吃,又哪里会换出来?”
接连又说了几件事,包括前段时间轰动整个桃源国的“庶糜杀税吏”的事,一群盐民只听得热血沸腾,其中一个盐民痛哭流涕,龙不食认得他前几年便是因为伤了税吏,逃入山林的一个毒蛇寨百姓。
想到这里,龙不食不由叹息,良言相劝:“虎儿,如今新大王仁政,更难得是站在咱们庶民百姓这边的,山中清苦,往年我也不劝你,毕竟那时山里山外都不好过,不过如今国中百姓,生活确实大为改观,今年更是丰收,家家的妇人甚至都有闲心去‘换豆撞油’、琢磨起今年过年做什么美味了,依我看日子是要越来越好的,你不如去求见大王,求大王重收你等民籍……”
盐虎儿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自小就与林中虎豹虫蛇厮杀过来的,真要是真刀真枪地跟权贵打仗,他眼睛眨都不会眨地冲锋,但如今听到这些不似真实、却又明明白白呈现在眼前的话,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实际上,去年秋收出山换盐时,他就听到了新大王的传闻,不过也没在意,甚至有些警惕。
毕竟,多个大王,指不定就是个穷奢极欲的,知道桃源国里,还有自己这些山中野民不服管束后,说不定还会来攻杀自己这些人,因此回去后严守寨门,春夏两季出来换盐的规模都小了许多,生怕被白绝一锅端了。
听了许多白绝传闻,知道白绝是个“仁君”后,山里人心才安定下来,想着继续以前井水不犯河水地过日子。
可今天进了寨子,眼看各家各户脸上都有喜色,几乎人人都“肥”了一圈,不似往年那样面黄饥瘦,有两个小孩甚至抓着半块白饼,边玩边吃,明显是家里存粮充裕,再想想山里饥寒交迫的生活,不由心动。
要是新大王愿意给自己这些人活路,过上和毒蛇寨中百姓一样的生活,那确实比如今的山中野民生活要好……
不过,自己是野民的头领,如果去求见大王,会不会是自己送上门去,平白折了性命呢?
犹豫了许久,走了几个村落用盐换粮布,吃了一个手下老家里做的一片馒头,盐虎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走!剩下这五担粗盐,不去城边换了!去国君府!”
一个手下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那些官府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盐虎儿咬牙道:“虎豹不食草虫!愿意为了一介庶民,得罪满国权贵的大王,这样的人,当是有些仁君气度的……吧?!”
……
国君府。
六个人,五个挑着盐担,其余人已经挑着粮担、布担回山里去了。
值守的军士,远远便看到盐虎儿六人,见众人都背着石矛,不似正经百姓,便有两骑疾奔而来,手中木杆铁矛交叉拦住众人:“你等何人!”
阳虎儿羡慕地看着两人的铁矛,路上他已经见识过百姓家铁器农具的厉害,明明是农具,却比自己的铜剑还要坚利的样子,再抬头见两名军士一身皮甲、神完气足、身强马壮的样子,便有些心虚,又强压下心中恐惧,上前拱手道:“我是山中野民盐豹儿!听说大王仁政,特意出山向大王献上礼物的!还望将军引见……”
一名骑士后退三丈,如临大敌,另一名骑士持矛下马,验过六人担子里,确实是只有盐后,便松了口气,复又上马:“且在此等候,等我去通禀!”
说罢,便策马而回禀报去了,只留下另一骑依旧警惕地看着六人。
没多时,这名骑兵才又回来,下马客气道:“请随我来!”
说罢,也不上马,牵着马引众人前行,不时有庶民孩童往来,俱都好奇地看着光着膀子、露着大腿的盐虎儿一行人。
盐虎儿有些不好意思,以往在山里,光着屁股被人看到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如今出山,都难得腰里蒙上块麻布了,此时见到往来衣甲鲜亮的军士、布衣整齐的百姓,却有些自惭形秽了,尤其是被些个白净的浣衣女低笑着指指点点,更是有种把头埋土里的感觉。
不过,很快他就忘了这份尴尬。
不止是他,便是他手下五人,这时也忘了尴尬,只顾着抱着陶碗,抓着筷子,扒吃着陶碗里的面条。
不是白绝随意怠慢,而是如今面食初现,是个稀罕物,不止桃源城中的权贵,便是天庭玉帝的殿上,来了贵客,宴会也是准备面条、馒头、包子之类的面食,要是拿什么龙肝凤髓之类的玩意儿来宴客,反而显得没面子。
就像前世铝制品刚问世时,比金银还贵重、受人尊崇,最尊贵的客人用铝杯,次一点的客人才用金杯银杯。
面条是素面,只加了野菜、鸡蛋,白绝生怕他们受不了,都没敢按桃源国如今流行的宴会,专上各种油炸食物,只是命庖厨下些素面。
但这份素面,也是府中庖厨的一身本事,味道本就极佳,盐虎儿这些人,平日里在山林里顶多喝些野果肉汤,哪里吃过这等的美食,莫说是吃,单只是看陶碗里雪白喷香的面条,也都有些迷迷糊糊了。
盐虎儿搅了搅陶碗,意外从底下翻出个荷包蛋来,用筷子翻了两下,突然看到光影反照,荷包蛋的面汤上,照出一个人影来,垢面乱发,狼狈不堪。
那不就是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