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过后,元宵又热闹了一阵。
元宵那晚,街上人头攒动,暖意融融的花灯将十里御街绵绵铺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娇娥美姬争丽斗艳,发髻上的那些亮闪闪的饰物比花灯还晃眼。
我们几个小辈在街上逛到腿软,才恋恋不舍地打道回府。
回来时我和良媛手里各执了一盏花灯,是三弟送的。许久未和三弟正面打交道的良媛难得向三弟说了一声“谢谢”。
我心下觉得这是“破冰”的前兆。
开春后,我一直盼着蓝笙来钱塘的消息,结果蓝笙给我写信说,来钱塘的日子恐怕得往后推。
这主要是因为福州那边的职位还没有空出来,他还得等等。
宋朝的官吏制度就是有这个毛病,官员多、职位少,读书人好不容易考取个功名了,还得等着别人给他挪地儿。有的一等就好几年,我希望蓝笙的际遇不会这么悲催。
遇到这样的事,蓝笙想必比我还焦心。我回信时,安慰了他一番。
元宵后,我带着一些礼品去圣莲堂探访了一次师父。
师父为人清寡,居住之处看起来亦十分清寡,入眼的不是黑白,就是青褐。这样的地方的确适合凝神静气、修身养性。
叙话时,师父问及我的琴艺如何。我听得冷汗直冒,找了个别个话题将原先的话题岔开去。又在心里想着,回去之后定要好好钻研琴艺。
从师父那儿回去后,我便将朱淑真关于音律方面的书都找了出来,用心苦读,又将许久没碰的古琴搬了出来,日日练习。
魔音绕梁,不绝于耳。
月映感到奇怪,委婉地问我,这是不是我新近钻研的曲律?
我只好红着脸同她说,自己已将近一年没碰琴了,所以琴艺退了一大步……
幸好良媛通琴艺,时时能来指导我。
三月小阳春,我、良媛和三弟一起去城外的田庄踏青。回来时我顺带刨了几棵小树苗回来,想放在院子里种着。
良媛也是一个喜欢花花草草的人,见我在院子里栽种树苗,便也过来给我搭把手。
我正蹲在地上给树苗挖坑,良媛轻声问我道:“表姐,你知道一个叫‘苏晓’的女子吗?她是哪户人家的娘子呢?”
我握着锄头的手一顿,大哥相好的那个女子就叫“苏晓”。良媛是如何知道的?难道又是三弟告诉她的?
可听三弟说,这“苏晓”并不是哪户人家的娘子,而是钱塘四大青楼之一——“菱歌楼”里的小姐。
在南宋,“娘子”与“小姐”这两个称呼还是有十分明显的区别的。世人是这么论断的,正经人家里的女子方可称“娘子”,青楼瓦舍里的风尘女子称作“小姐”。
这位苏晓苏小姐可是江南名妓之一,良媛竟然不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同是闺阁女子,我怎么就知道这方面的知识?
一时间,我竟觉得有些汗颜。
为自己叹了一口气后,我放下锄头,同良媛说道:“这个,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晓得她好像是住在一个叫‘菱歌楼’的地方。”
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交谈,我最好也不要表现得太有学问。
良媛“哦”了一声,随即说道:“那表姐你能带我去吗?”
“啊?”我张大眼,吃惊地问了出来。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就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什么都敢做。
良媛近了一步,忐忑道:“怎么了?表姐是不是不能去?”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道:“也不是……不能,只是……不方便,不方便就这么去叨扰……”
“你可以先给她递个贴儿呀,还可以带上一些礼物去。”良媛建言道。
我“嗯嗯啊啊”地说不出话来。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她,菱歌楼是一座青楼呢?可告诉她后,指不定她又会追问我,“青楼”是一种什么样的楼?
犹疑间,良媛靠过来傍着我的胳臂,撒娇道:“表姐,你不是说,会帮我,绝不会让我受委屈吗?”
我认真道:“那是当然。”又问:“可你为什么要去见那个叫‘苏晓’的女子呢?”
难道她对大哥情愫未消?
良媛半晌没出声,过了一会儿,小声道:“我又去问过三表哥了,他说……大表哥喜欢的那个女子……叫‘苏晓’,所以很好奇……”
今日,她总算把这件事和盘托出来了。从前问她的时候,她从不提大哥和三弟。
我知道,良媛心里的疙瘩已经没那么大了。
可见了又怎样呢?我还是不大能理解良媛的这个打算。
我同她道:“我可以带你去,可良媛,你能与我说说为什么一定要去吗?去了又要做些什么呢?”
她摇头,道:“不为什么,也不要做什么……只是奇怪,人与人之间有什么样的区别呢?为什么大表哥会喜欢她……不喜欢我呢?表姐你不知道……我来的时候,我娘就那么和我说的……”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轻声呜咽起来。
我环着她的肩,安慰她道:“喜欢这个东西很奇妙,有可能某个人不喜欢你,但别人是喜欢你的呀。”顿了顿,又道:“良媛,先不论我大哥喜不喜欢你,表姐问你,你喜欢我大哥吗?”
良媛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可我娘来的时候……就那么和我说的……”
我心下了然,说道:“如果只是想见一见的话,表姐可以带你去,不过事先要说好,去了之后不许哭闹,还有,要听我的话。”
“嗯!”良媛认真点头道。
做出这个决定不是没有考量的。一者,我寻思着良媛没见着真人,难免还会对大哥抱着一丝丝莫名的情愫,倘若能让她亲眼见一见,说不定就能让她的情思彻底断了。再者,我也能顺理成章地打着这个旗号,去见识一下古代青楼的世貌——这个在小说写作中长盛不衰的风月场。
当然,第一者是主要原因。对,是主要的……我扪着自己的良心安慰自己。
和良媛栽种完树苗后,我们便回阁楼换了身男子的衣裳。之前去潭州穿的那几套衣服、几双鞋子都还在,捯饬起来一点都不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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