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从四面八方淹来,带着数不清的鱼群与深海巨兽。
锦月握着惊鸿抵抗了一会,很快便力竭,她双眼通红,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人间炼狱。
山河之战的惨烈景象,又在她眼前重现了。
她只觉头疼得厉害,稍不留意,一个浪打过来,下一秒便失去了知觉。
锦月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漂浮在半空。
许霖洲就站在她身前不远处,神情坚毅,手里捧着一面镜子。
她的头顶是深沉夜空,脚下是汪洋大海,再往下,是被海水淹没的清源城。锦月心中一颤。
“许霖洲!”她大声喊:“你要做什么?”
许霖洲偏过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站在城主府的绿荫下,温婉柔弱的女子。
然而终究有所不同,十七岁的许霖洲,眉目间多了几分炽热与决绝。
“我是西洲的皇太女,也是清源城的城主,他们是我的子民。”
她的眉目沉静而刚毅,衣摆被风轻轻扬起。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开始飞快结印。
镜子的光芒明亮而炽热,有白雾渗出,渐渐地,笼罩了整片天地。
待白雾散去时,海水已全不见了,许霖洲也不见了。
夜色暗淡,天上无星也无月。
空荡荡的沙地上,掉着一面镜子,镜面朝上,倒映着寂静夜空。
锦月在沙地上站了很久。
夜风寒凉,许是太轻,竟带不走她心中沉重的愁思。
过了一会,她才慢慢地,近乎麻木地走过去,弯下腰,捡起那面镜子。
她完成了任务,拿到了许霖洲的镜子。
可是她却一点也不高兴。
身后响起脚步声,很轻。
锦月没有回头,惊鸿倏地化作一抹流光,钉在了那人身前的地上。
银白色的长剑,即便是在夜色中,也亮得耀眼。
沐笙微微抿唇,沉声开口:“是我。”
他绕过惊鸿走到锦月身前,看到她手中那面镜子,心中了然,下一秒却又沉默。
近几日来,君锦月给他的感觉一直是陌生的,而今日的她,捧着那面圆形的镜子,眉目低垂。镜子的微光反射到她的眼中,如同点燃了一团火。她看着那面镜子,杀气很重,却又仿佛在透过镜子,看什么别的东西。
沐笙心中突然涌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在寂静的夜色里站了很久,直至指尖微凉发僵,才看到君锦月召回了惊鸿,看了他一眼。
他也说不清那一瞬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竟宽慰她:“待回到渔洲,你还能再见到她。”
说完他便将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从前他和君锦月一直势同水火,这会他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锦月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眉梢轻轻挑了一下,淡淡地开口:“你去了哪里?”
今日一早沐笙便出去了,一直到篝火晚会,他都没有出现。
沐笙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只道:“心情不佳,便出城转转。”
锦月也没多问。
事情到此便算告一段落,只需等着云生他们回来便可。
这一等,便等到了第二日天明。
西洲的阳光一如既往地炽热,拨开黑夜,将寒凉的沙石照暖。
云生便是披着一身晨光走进锦月视野的,他走在最前面,身后跟了七八个人,相互搀扶着,与他们出发时的热闹景象完全不同。
待他们走近了,锦月略略一看,除却云生三人,清源城民还剩五个。
云生这几日都穿的清源城的布衣,虽然粗糙了些,但胜在料子结实,此刻,那衣服破烂不堪,还沾着些血迹,便是连他白净的脸,也变得脏兮兮的。
他已是整支队伍中修为最高的,尚且如此,另外几人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幸存的清源城民见漫天黄沙,再也看不到熟悉的城池,面上都有哀戚之色。
回来时他们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海水倾覆之景,他们也是远远见了的。想必若不是公主殿下及时出手,整个西洲都将遭此劫难。
云生在锦月身旁的沙地上坐下来,望着空荡荡的沙地,闷声说:“我们遭遇了流沙,还有沙漠巨兽。我没能保护好他们。”
他年仅十四岁便已是九阶强者,心中自有自己的一份骄傲。从前他认为只要心中无畏便能所向披靡,此刻才觉得自己错了。在这个世上,还有太多他无力去改变的事情。
锦月揉了揉云生的脑袋,温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若是没有他,那几个人兴许不能活着回到这里。
云生抿着唇,闷闷不乐地点了下头,便垂下眼不再说话。
夜挽歌与苏卿显然已是累及,坐在一块石头上,闭眼调息着。
锦月看了一眼充满迷茫的清源城民,正想说些什么,四周的空间忽然片片碎裂开。
他们重新回到了荒岛上。
那个少年便站在他们身前,宵烨也在,只是神色有些冷。
锦月还未开口,宵烨便朝她伸出一只手:“把霖洲的镜子给我。”
他的语气有些强硬,仿佛若是锦月不给,他下一秒便要同她动手。
容澄伸过来一只手,将宵烨的手给挡了回去。
“这么气势汹汹做什么,是我让她拿的。”
宵烨睨了他一眼,眉宇间显出几分不耐。
“你三番两次唤醒我,究竟想干什么?”
“宵烨,你可别不识好人心,我可是为了救你。”
容澄看到宵烨的表情便烦,索性转过身不看他,却看到锦月正用一种冷沉的目光看着自己。
容澄轻咳了声,不等锦月开口问,便自报家门:“我名容澄,是镜花水月第三代尊主,自然,真正的我早已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我,是一缕残魂。”
他说着,身形便开始拉长,变做成年男子的模样。
锦月颔首:“容澄前辈。可否给我们解释一下,这件事的缘由?”
她的态度温和有礼,跟宵烨天差地别,容澄却被她看得有些心虚。
偏偏宵烨的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有什么好解释的?不过是他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他这态度可一点也不客气,想想这几千年来自己被容澄唤醒的次数,宵烨简直想把他捆起来打一顿。
容澄也很想将宵烨捆起来打一顿,但他将目光落到宵烨发白的指尖上,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湿咸的海风吹过来,容澄闭了闭眼,只道:“我不与你争,待霖洲那丫头来了,你自己同她说。”
于是锦月便看到宵烨的手掌倏地紧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