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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卢瓦达(1 / 1)

从昏沉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后,身体依然虚弱。

许仙仙此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习药理,连基本的听脉都听不出来,除了腹部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她甚至说不清楚自己哪里有异。

这样的事情要是被那幸灾乐祸的阮烟罗知道,指不定怎么表演个“仰天长笑”出来。

“仙仙不是没用,仙仙还小,仙仙很厉害。”两面笨拙地安慰着她。

两面的记忆从许仙仙三岁那年开始,写字、读书,都是那个小孩的复刻。

在解开禁言之前,两面只能用妖族通用的犬语在识海中传达自己的意思,而恢复语言后,即使记忆中学习过商鼎语言,也只能生硬地套用一些简单的表达。

“你不喜欢商鼎话,”许仙仙突然开口,认真地凝视着她,“那就像原来一样好吗,用你自己的语言,不要因为配合我而忘记自己的语言。”

人语的发声更靠向口腔前部,而兽类的发声部位往往是喉咙。

人族很多发声的方式,都是兽类从来未尝试过的,要想发声往往会很艰难。

“我能‘听’懂,你知道的。”她的声音很温柔,和平常说话时的态度大相径庭。

可这样温柔的仙仙,让两面害怕。

她害怕让仙仙失望。

“别担心,你知道你自己没有选择。”许仙仙从旁边的树上掰了根不长不短的小树枝,把枝节剔掉后还挺直,用溪水冲了冲之后,就着两面的手把头发给盘高了些。

“我们之间的契约,你知道的。”少女面色平静地看向她,深远的目光让两面心里一颤,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这个女孩。

“我不会离开仙仙的。”两面连忙保证。

奴契是所有血缘契约中最为低贱不平等的那一种,从者完全服从于主人,主人则可以凭借契约之力随意剥夺从者的力量、掌控从者的身体,而主人亡,从者随之。

如果一定要说奴契有什么好处,除了能满足上位者变态的掌控欲,就只有一点——力量最大化。

要想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无论是对于武者还是修士,这其实都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情。

如果身体在受伤时感到痛苦,大多数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和呻吟,以及身体的颤抖。

更多的,如果情绪受到影响,比如畏惧,比如犹豫,任何一点会动摇心神的因素,在战场上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理由。

但如果有这样一个存在——她站在比你更高的位置,无视你的痛苦和欢乐,无视你所有的情绪和来自身体的变化。

这个人将你视作工具,无痛无感的工具。她的决定不会受到任何因素的干扰,当然也不在意你的生死。

因为无情,故而无敌。

两面怎么可能不知道决定自己一生的契约,但她从来都没有站在过可以自己选择的位置,她早就把所有的选择权都交付了出去。

“我一定要去,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即使你不愿意,我也不会放走你。”

这两句话不像是一个人能说出来的,但事实如此,看起来像是矛盾的两句话,却被同一个人在前后说了出来。

因为尊重,所以想要询问意见。

因为自私,所以不听取意见。

很真实,也很残忍。

两面冷静下来,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发出声音,一字一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许仙仙点了点头,然后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交给我。”

“我会一直跟着你。”那张苍老而疲惫的脸上,眼中闪动着天真而坚定的光芒。

“希望如此。”许仙仙将目光收回,狠狠地吸了口冷气,“疼死了。”

“他们两个不会有事吧,”许仙仙感觉自己被扶了一下,十分不适地挪开,“你别碰我。”

两面也不沮丧:“仙仙你放心,我会变好看的。”

“不是这个。”许仙仙摇摇头,“啧”了一声,“还是找个地方藏起来吧,我感觉……不止一拨人。”

“是吗?”两面竖起耳朵听了听,伸手想拉一下她,但又很快收回来。

“那里有个山洞,我们先躲进去吧。”现在目力更好的是她,许仙仙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叮嘱道,“走稳一点。”

两面的脸一红。

“卢大人呢?”一盏茶的时间后,果然有一帮人到了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但出乎意料的,这些人仿佛并不是来找她,而是另有原因。

山洞里潮湿又狭窄,泥土和血腥的气味糅合在一起,在狭小的空间中弥漫,手上什么也没有,许仙仙的手不自觉捏了捏,像是很不习惯这种感觉。

她在夜里本就看不清,此刻藏身洞穴,干脆闭上眼睛,只用听的。

两面的呼吸是紧张的,生怕打扰到少女。

“哥哥他,最爱干净了。”许仙仙突然没头没尾地说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再也不开口,合眼的时候神情安详柔和,像是睡着一般。

黑暗中,无数细节都被放大。

从脚步声来听,像是……只有三个人,不对……

“等着吧,能够有这样的荣幸。”一个老妪的声音由远及近,朝她的方向靠了靠。

她感觉两面向她移了移,这是下意识的举动。

许仙仙皱了皱眉,没有避开。

“就在这儿等着,他会把圣女大人需要的东西带过来。”老妪的声音很温和,就像是邻家和蔼的奶奶。

“能够亲手看见圣物,是我们的荣幸!”一人激动道。

什么东西?许仙仙觉得自己有些没明白过来,又是圣女又是圣物的,难道是什么新兴的宗教?冰原巫女的信徒?还是紫英帝的信徒?

死了几千年的、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的残暴帝王的信徒?

许仙仙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继续听下去。

但可惜的是剩下那两人激动地讨论了会儿什么“圣物”和“卢大人”,却听不出什么关键信息。

甚至连圣物是个什么东西都说不清。

至于卢大人嘛,好像是个什么他们教中地位很高的人。

难道是月渎宗?

许仙仙想起江砚文给她写过的那两个字,还有摩萨口中的“血月之巅”……

难不成,和上次的人,是同一批?

但为什么,没有一网打尽呢?

上次是烛龙和修蛇,这回是……在祭什么?

……

“北望,可观龙气。”地势高远的乐游原上,远处的天边泛起鱼肚白,白衣青年从二层楼跃下,踩上“瓦上二枝轩”的屋顶,目光复杂。

白色羊脂玉的发簪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莲花形状的小冠没有预兆地裂开数道缝隙,面如冠玉的青年像被什么击中一样猛然弯腰。

黑色的长发像遭受电击般四散开,淡蓝色的眼眸中出现冰冷的白色竖瞳,冷风猎猎,灌满了他身上穿着的长袍。

光洁如白玉般的脸颊上凸起冰蓝色的鳞片,从线条流畅的下颌一直蔓延到眼睑下。顾浔克制住想要嘶吼的冲动,压制住那股突然冲进体内的奇异力量。

以他脚踏的地方为中心,灰黑的瓦片像蛛网一样自内向外龟裂开,破碎的瓦片不断从屋檐掉下,白灰把色彩鲜艳的花朵淋得“灰头土脸”。

当洛亦泽循着声音找到院中那个负手而立的俊逸青年,以及他身后坍塌得只剩两根完好柱子的“瓦上二枝轩”后,他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下该改名叫没瓦没枝轩了”。

……

“可不是我们要和你们一路,而是你们要和我们一路。”阿仰舒一路上吵吵嚷嚷,闹得人耳朵疼,牙和勾则一直沉着张脸,从微小的动作中能判断出他们的紧张。

“你到底是谁呢,连名字也不能说吗,脸也看不见,可真是神秘啊。”阿仰舒好奇地对着马车内的青年上上下下地打量,丝毫感受不到马车中僵硬的氛围。

当他的名字变回祺,就意味着他永远不会失礼。

青年低声笑了笑:“还望阿仰舒姑娘见谅。”

“我这样的也叫姑娘?”阿仰舒好奇地指了指自己,用不大熟练的中原官话道,“我这个年纪就可以叫‘姑娘’吗?”

青年沉吟两秒:“也可以称呼别的。”

“是吗?”阿仰舒兴奋起来,“你快告诉我还有些什么别的叫法,我一天换一个。”

江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被她逗笑了:“你很像我的妹妹。”

阿仰舒“啊”了一声:“你还有个妹妹?那她多大了,长得有我高吗?”

青年仿佛是回忆了下,然后肯定道:“八岁,没你高,不过挺能吃的。再过两年,未必没有你高。”

“那她漂亮吗?她也戴面具吗?”阿仰舒被勾起好奇心,“她和你关系好吗,你会欺负她吗?”

青年的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他缓缓地点着头:“她不喜欢穿裙子,但却是我的姐妹中最讨人喜欢的一个。她和我不一样,当然没有要戴面具的理由。”

“我和她不常见面,但她总会来找我说话,讲些趣事逗我笑。欺负说不上,但我好像老是惹她不高兴。不过她脾气很好,哄哄就好了。”

阿仰舒撅了噘嘴:“有你这样的哥哥可真好,我哥就不一样了,他老是欺负我。为了不让我长高,还老是按我的头。我一看见他就想揍他。”

“那你们都是帝都人是不是,一定很有钱啦。”阿仰舒晃了晃腿,无视牙和勾不自然的表情,贴过去问道,“她现在是不是在家等你呀,不对,这么晚了,一定都睡了吧。”

“这个时间……”阿仰舒越过牙和勾,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鸡都还没起呢。”

这次对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着。

阿仰舒奇怪地看向青年。

银面下的人沉寂了几秒,声音中透露出丝丝悲伤:“今天我是来找她的。”

“什么?”阿仰舒一惊,“你把她弄丢了!”

“是。”青年没有否认,重重叹了口气,“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个称职的兄长。她敬我爱我,我从来没有回应,现在却甚至……把她弄丢了。”

“等等……”阿仰舒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的意思是,她被徐胖子那伙人抓走了?”

青年把脸转向窗外,不再回答。

传说南疆的苗女都擅蛊,手段狠毒,性情多变。

但其实他们除了地域、文化、语言上那些不同,和中原的女孩子们又有什么根本的区别。

她也只是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普普通通的善良的小女孩而已。

赵兴能听见车厢内的动静,面色不动地赶着马车,夫余国上供的宝马日行千里,疾驰如飞,朝着邱家庄奔去。

黑袍人和沉铁笼凭空出现在空旷的国师府,金色的阵法一暗,笼中的怪物尚未苏醒,形态诡异的身体像蛇一样盘结起来,在许多人注定不眠的夜里安眠。

……

他没有想过,孙婆婆口中尊敬无比的卢大人,竟然是只身前来。

王虎愣了一下,看着那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露出一头红色短发。

“拿好它。”红发人的声音很特别,像是某种破旧带锈的金属在撞击时发出的,破碎而又动听。

他长得完全不是商鼎人的模样,面廓坚毅得如刀凿般,五官硬朗,双目深深凹陷,月光下是深紫色的。

“请问您,您就是尊贵的卢大人吗?”赵六鼓着胆子接过他手中的木箱,恭敬地问道。

“我的名字叫卢瓦达。”红发人戴上兜帽,给他们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王虎和赵六既激动又惊讶。

“请问您、您不去见见圣女大人吗?”

“那个叫绯瑜的女人?”卢瓦达冷哼一声,用他低哑沉着的声音道,“见她做什么,我和她不熟。把这件东西交给你们,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我或许会到酒馆里去喝一夜的酒。”

他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黑暗,忽然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许仙仙的心一紧,指尖被她自己掐得发白,她敢肯定那个人注意到了她。

直觉。

真龙,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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