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刻钟的笔,并非许仙仙故意为之,而是手中狼毫与那符纸间隐隐有股阻力隔绝,就仿佛空气凝结了般,让她难以再动笔。
那种灵力滞缓的感觉,就好像一只大大的竹篮在宽阔的海洋中舀水,放下去时是盛满的,提上来时,却只得一场空。
一刻钟之后,许仙仙缓缓吸气,压腕落笔。而就在笔尖接触到符纸的一瞬间,那只微僵的手仿佛突然活过来,下笔如蛇舞般迅速,一通连笔。
突然一声脆响,毛笔从许仙仙的手上滑落,蘸满墨水的狼毫泛着淡红色的光泽,在笔杆接触到桌面时,甩出几道有弧度的墨痕,浪花般绽在笔尖周围。
许仙仙望着符纸上的枯笔,怔怔地发了会儿神。
自三岁启灵,那一口先天之气便助她修行,还是童真年纪便已是许多人比不上的修为。
作为火修,她天生便对火有一种亲切感,除去时常溜到厨房添乱外,最喜在山上玩火儿。明明从来不畏寒,她却喜欢燃一捧火起来,哪怕只是在掌心的小小一簇,也会令她感到无比温暖。
她把火的印记,添加在了每一张她画出来的符上。
没有火灵脉,却不意味她不能通过其他的手段控火。
她不会留下任何可能被人发现的痕迹,自然也不会让自己的符成为某人把柄。或许是她想得太多,或许在许多人眼里,那些符都没有什么不同,也或许根本不会有人把目光放在那些小小的符纸上。
她或许小心得过分了。
但至少不会错。
两张符纸在许仙仙面前化作灰烬,锁魂珠微微一转,将一狐一狼收入其中。
许仙仙还没有问他们什么,就感觉到两妖之间似乎有些什么争执。可惜当时她有些走神,并没有察觉那些细节。
如果说阵法是算法,那么符便是一块块红砖黑瓦,相加相乘,构建成最后的宫殿。
符师会阵,阵师亦知符。
那张符纸上的笔迹和许仙仙以往有些不同,线条流畅却丝毫不显得凌乱,笔画飞扬之余又留得空间,横竖如劲竹瘦挺,点似坠露饱满,只是连笔处有几处枯笔,断得又恰巧不是地方,让好好的符画断开,像是把一个符咒硬生生拆解成好几个似字非字的笔画。
而许仙仙正是望着那些枯笔在出神。
许仙仙有个毛病,爱走神。而这种走神,又偏偏走得极为专注。和她在遇到什么难题时冥思苦想的模样如出一辙。
这算不上是个缺点,但偶尔也会误事。
只有两面和三刀知道她看似出神时的习惯,永远不会在她思考的时候去打搅。
世间就是有那种爱较真的人,一旦有想不通的人和事,就会翻来覆去地想,直到相通为止。而如果这件事情一直想不通,他便越是会一直想下去。
空中浮起一只比小狐狸体型大数倍的白色雪狐,两面的虚影轻轻飘到许仙仙上空,然后开始看她手上的符。
此时许仙仙已经又不知从哪里扯了张白纸出来,用那只狼毫蘸着墨,飞快地写写画画,不知道是在计算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两面已经飘到了她的头顶。
仙仙刚才……两面稍有些忧心,如果没看错,她用的是左手。
为了掩人耳目,她明明很久都不曾用左手写字,甚至渐渐来,两面都快忽略她是个惯用左手的了。
仙仙画符的时候,她常常看着。即使刻意练过右手书,终究无法像左手那般灵活自如,再加上她写字时习惯不收,笔法外露,写出来的字可谓别扭至极,比草书还要像随意生长的野草。
就是写字时,也多亏有三刀相助。不然就凭那一手无师自通的鬼画符,她便是想代写书信,也要被别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两面第一次见到她画得这样清晰的符,也同样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符。那个符咒不算复杂,大致分为左中右三个部分——
左边画了两个相叠而不相交相重的圆圈,然后从圆圈上拉下一长一短两条平行竖线,中间的事物则像是一顶华盖,线条简单却能看出大概构造,但正是从这顶华盖起,便出现了枯笔。
枯笔的痕迹就像是排得或疏或密的松针,将中间的笔画模糊裂开,仿佛顿空一笔,然后又在最右边缓缓续下不甚利落的一竖。
至于为什么说这最后一竖不利索,还是枯笔。就像是有人握着一只干了墨的笔,努力擦拭出来的痕迹。
然而许仙仙提着的那只小狼毫,分明浸墨浸得饱满,正在白纸上飞快地书写着什么。
写着写着,许仙仙突然就将手中毛笔一摔,然后以手蘸墨,在方才她书写得满满的那张白纸上画下一个如流云般的符号。
白纸中央倏然冒起白烟,红色的火焰在中央烧出一个大洞,然后如同点燃引线般迅速四扩。白纸慢慢蜷缩起皱,最后化为一片片灰烬,飘落在桌子和地上。
许仙仙把两只手臂叠在一起,身体伏低将背部缓缓伸展,做出极放松的姿态,然后把头也埋进自己的手臂里,低低地唤了两面和三刀的名字。
两只丰润如羊脂玉般的白皙手臂突然出现在空中,然后慢慢贴近少女的肩膀。
而就在指尖触及到她背心的瞬间,许仙仙突然察觉到什么,一种奇妙的感觉如同电流般传到她的心间。
许仙仙突然反应过来是有人在触碰自己,她感觉十分意外,转过头去试图抓住那只手,手掌却径直穿透虚影。
两面忐忑地看了看自己刚凝出的人手,与那美手十分不相衬的狐狸脑袋一扭,紧张道:“仙仙,你没事吧?”
许仙仙摇了摇头,再次试图用手去触碰她,好几次手上都传来一股细微的感应,但最终还是会穿过虚影。
总是养在锁魂珠里也不是个办法,她必须得想办法为两面和三刀寻个身体,哪怕是纸糊的呢。
没有实体便无法触碰,而无法触碰,两面和三刀便永远只能在锁魂珠内干着急,或者……像上次一样莽撞,竟然企图以灵体来为她抵挡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