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只存在于不需要被同情的那一方。
他早便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连形都化不好的少年，在走出部落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会成长成一只野兽。
可惜他遇上了本不该遇见的人，所以一路坎坷。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他没有变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也没有变成狐族部落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没想到离开部落两百来年，兜兜转转，就好像梦一般，他和那个人，分明不复当年，却又都变回了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野生的妖兽大多凶残无礼，尤其山林间的那些，连句软话都不会说，只懂得横冲直撞。所以最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许仙仙的战利品。
这些妖丹虽然只是低阶，但也供她卖了四十多两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但这样算来，按照朱秉煜的食量，可真是金山银山都不够。
对于朱秉煜离开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如果说一开始她还有些许愧疚和牵挂，那么那些带着些歉疚的情愫，到现在为止，早已荡然无存。
她是看着他离开的。
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谎，唯独除了自己。
她告诉自己，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
但不是的，她是看着那个戴着兜帽的黑衣人，看着他把那个男孩背在背上，然后走出来。
甚至经过了她。
她都还能听见那个孩子的呼吸声，很平稳。
珂萨的声音很沙哑，带着一个体虚的老年人，背了重物时惯有着的小小喘息。他从许仙仙身边经过，然后问：“你要拦我吗？”
“不。”许仙仙几乎没有思考，她的声音很沉，甚至不像是她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雨滴落到里面的声音。
魔就是魔，本来就不该用人族的方式修炼。没有比回到天蛇部更适合他的去处了，许仙仙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那时候不觉得，现在也不觉得。
珂萨没有说话，渐渐走远了。
而后来，既如许仙仙所想，又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珂萨在用笛声操纵那些中了香饵的村民时，未出全力，而是给他们留下了空隙。
她不知道珂萨是什么样的人，但她总感觉，那次留手，是拿朱秉煜换的。
不过，怎样都好。
她的心从来没有动摇过，之后也不会。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该做的事情。天蛇部才是更适合他的地方，不会因为魔化而饥饿，不会遇上想要夺取自己身体的魔修，不会被名门宗派的正义之士们追杀，更不会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
就像国律中不允许虐杀鲛人和能化形的妖物，但其实，能在人族大陆上安生活着的妖，有哪个不是踏着千人尸万人骨才搏来的体面。
人畏妖，却食妖，奴役妖。
殊不知妖也畏人。
她倒是从来没见过小洛这样有灵性的狐妖，虽听顾前辈说过他是因为毁了妖丹才不得已化为妖体，但小洛表现得实在是太过正常，让她常常忽略这是只妖，而不是只好吃好喝供着的小宠物。
不怕受伤，却并不代表着她不怕疼。受伤不一定会死，可无论受什么样的伤，她都会疼。
她见过北门自毁金丹时的果决与疯狂，为了抢夺阴火，不惜让自己承受挫骨扬灰之痛，也要奋起直追的残忍。
那是一个能让自己在刀尖上行走也面不改色的狠厉角色。
那小洛呢，小洛这样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小狐妖，又是怎么才会毁了妖丹。
或者说，有顾前辈这样的人在身边，它又怎么会被毁了妖丹。
妖丹和金丹不同，那就相当于妖的第二颗心脏。没有妖丹的妖怪，等于被人剥夺了一半的生命，是极其脆弱的。
“你醒啦，我们正好现在就回去。”作为青羡，许仙仙其实不用太在意自己的举动。按照顾前辈的说法，宫里的圣人恐怕早就知道他已经提前到达帝都，之所以未声张，不过是因为行动早被监视。
这也就是近来几乎没有刺客的原因。
所以青羡要做什么，越自然越好。
应王本为灵修，手下的侍女去卖些妖丹自然不算什么，但要是去买些符纸，就有些可疑了。
思量之后，许仙仙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做戏做到底，她有些遗憾地拍了拍小狐狸的脑袋：“走吧。”
谁料小狐狸不知看见什么，后腿一蹬挣出她的怀抱，两爪向前一伸飞扑出去，尾巴差点扇到许仙仙脸上。
旁边的小厮吓了一条，生怕这畜生打翻个什么物件。
万宝阁的一楼，门面上像个银楼，放了不少精巧的金银玉饰，且都是当下的时兴货。现在都还有不少顾客正在挑选，多是夫妻相伴，也不少衣着华贵的闺中小姐。
小狐狸这一蹦跶，还好是在现在没什么人的那一方透明柜台上。
许仙仙的心狠狠跳了两下，然后向一楼的掌柜赔了不是，故作淡定地向它走过去，然后抓住小狐狸的两只胳膊，想把它提起来。
谁料小狐狸一转头就朝她呲牙，喉咙里唔哝了两声，然后把一只爪子死死按在透明柜台上。
旁边刚巧有个富家小姐在挑选发簪，过来时撞见许仙仙和小洛大眼瞪小眼的样子，轻轻笑道：“这小狐狸的皮毛生得倒是漂亮，怕不是想买只发梳回去。”
许仙仙的脸上带着疏离的微笑，向那位小姐微微致礼，然后朝小狐狸瞪了一眼，低声道：“你一个公狐狸，讲究什么。”
小洛似乎相当不满，喉咙里又唔咙了两声，背部弓起来，把自己的前爪在透明柜台上又拍了拍。
若不是不能说话，洛亦泽真想把这小丫头的两只眼珠子抠出来放在柜台上。白长一对大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
一个有些怯怯的声音打断了一人一狐的对峙，小厮从柜台中取出一枚鸦青色的发扣，呈到那个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的女子面前：“客官可是要看看这枚发扣？”
许仙仙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只发扣，小狐狸就眼睛一亮。
小厮突然“哎呀”一声，只见小狐狸朝他一张嘴，然后便把那只发扣叼在了嘴里。
许仙仙敢怒不敢言，压着声音道：“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