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营的大营当然不能动,副将章问之守在营地,主帅李潇檀领着千余人回帝都复命。
夏朔是他顺带捎上的。
自紫绡原一路往南,从他们现在扎营的地方到帝都,约莫还要五千多里。
西北营的战马是跑得快,一个时辰最快能跑一百六七十里,但也禁不住一直跑。如果按照这个速度跑,马跑一次也就废了。
李潇檀是回帝都复命的,不是回帝都奔丧。按照正常速度行军,一天下来不过百来里。算着日子,恐怕要八月初才能到。
李潇檀摸不清皇帝的意图,让夏朔给他推测推测。
夏朔装模作样一掐手指,长叹一声道:“你此去吉凶相伴,变数极大,帝王心思难测,实在不好推算。我昨夜观星,七杀星光芒闪烁、忽明忽暗,这正是……”
李潇檀冷声打断他:“上次见你时,你还说七杀星落入你命宫之中——”
“你听错了,”夏朔肯定地反驳道,“我又不像你,领兵打仗。”
李潇檀听他继续胡诌,却发现他突然停下来,面色冷峻。
但很快少年就恢复了那副笑脸:“一时疏忽。”
出门左拐,再走三十步就到北街,右拐再前八十四步就是北门。
北门……
许仙仙愤愤地冲过去,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上去踹两脚。
坊间飘着豆浆和茶叶蛋的香味,还有各种早点,早餐的生意早已经开始做起来。街道间架着小桌小摊,处处是冒着热气的朝食。
许仙仙走过去的时候,就跟带了一阵风似的。
“那姑娘是怎么了,一大早起来看着怎么看着脸色不好?”一个卖包子的大娘看着许仙仙迅速消失的身影,奇怪道,“好像是才搬来的吧。”
“那边……”旁边面摊上传来一个声音,驼背的老大爷吃着面疙瘩,下巴抬了抬,朝着许仙仙来时的方向,“南曲第三户的,好像是个孤身的年轻人,抱着只胖小狗。没见出过门,倒是这姑娘家每天跑来跑去。”
“那年轻人长什么样?”大娘把他要的包子端过去,满脸好奇道。
怎料老大爷喝了口汤,摇摇头没再说。
煮面的小伙子接过话茬,神神秘秘道:“奇怪就奇怪在这儿啊,他头上戴了个斗笠,遮得严严实实。你说一个大男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头上还戴个斗笠,这是个什么意思。”
“说不准是害了恶疾,不便见风。再不就是什么不便透露身份的大人物。”老大爷喝完最后一口汤,满意地摸了摸肚皮,“你们瞎琢磨这些做什么。”
另外一个吃朝食的小少年玩笑道:“总不能是这位哥哥生得太俊,又孤身一人,怕被流氓惦记上才戴着斗笠不出门吧。”
大家闻言都笑起来,忽然有人感叹一句道:“只可怜这位姑娘,勤快,又好看,却入了奴籍。”
“孙老二,你怕不是忘了你家那位悍娘子!”有人立马笑起来。
孙老二慌张起来:“我说什么了你就提她。”
该招呼客人的招呼客人,闲谈的闲谈,还有来给自家老爷夫人买朝食的仆役,好些都是常客,偶尔攀谈几句。
一时间坊间笑语连片,和以往一样。
平康坊内,顾引所在的那间住宅倒是安静得很。
一是两个哑仆并不会说话,二是小狐狸还没睡醒,顾引总不会自言自语。
“终于来了。”站在花圃中的那个青年突然转过身子,朝着上空看去。
耳边风声一动,几片树叶从隔壁院子飘落过来,顾引右手一扫,便攥住一支飞矢。
算起来,这四日里,已经是第三拨刺客。
还偏偏来自不同人。
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他之前故意通过许仙仙来泄露行踪,既不刻意也不高调,越是隐蔽越是可信。等了三拨,终于等来太后那一拨。
尤其是等来箭手。
顾引把手掌摊开,掌心没有半点擦伤的痕迹,只是稍微沾了些黑灰。
手中羽箭为铁制,全长二尺九寸,箭头呈扁平状,前头为月牙状,有朝前突出的两尖刃,十分锋利。
只有这种箭,才能伤他。
一射三百步,顾引瞥了眼自己的右肩,那里有一道黑色的痕迹。
他小心环住怀中的小狐狸,右手高高一掷,转眼间那根羽箭便不知飞向了何处。
与此同时,远处某座宅院的高处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是有人追赶和问询的声音,可想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再一会儿就有人喊起捉贼,又是乒乒乓乓一阵动静,又是叫骂追逐。不知道踢翻了几个箩筐几个板凳。
大白天的,真是扰人清净。
顾引用箭头在手心划下一道,殷红的血珠从他的皮肤上沁出。顾引半握着拳头,赶在伤口闭合之前挤出尽可能多的血。
如樱桃般艳丽的颜色滴落在红色的花苞上,不知是否错觉,花瓣的颜色似乎又加深了一分。花瓣很快将那些血液吸收,甚至有叶片攀上他的手心吸吮,可惜伤口很快闭合得毫无痕迹。
那只飞箭被哑仆从地上捡起,箭头已经开始冒起白烟,烫得发红。
清风吹过,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三种花的花瓣和叶片都轻轻颤动起来,仿若一体。由外向内,粉紫红三种颜色如同波浪般起伏。
顾引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自言自语般道:“玉明,再同我说说话。”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
搬进平康坊的第一天,许仙仙就知道顾引不打算低调。
至少,他想放出去的消息应该都放出去了。
平康坊人来人往,是举子、选人和各地朝东者的聚集地,也是着名的青楼聚集地。
顾引选的北里更是个好地方,北曲和中曲皆为娼妓,南曲则为散户所在。若说他不是来打听消息的,鬼都不信。
平康坊北临崇仁坊,多造乐器,昼夜喧哗。
许仙仙来到崇仁坊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寻人打探消息。
据说当年名盛一时的映月楼花魁玉卿卿,在四年前自己赎了身,搬到崇仁坊开了乐馆,名字叫作“玉堂雪”。往来客人非富即贵、络绎不绝。
如今早已年过三十,却保养得极好,听说身段容色还如那二八少女般,简直是天惹人羡。
据说是据许旭州说,玉卿卿便是许旭州挂在嘴边的那个玉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