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少年，也不枉出自那剑痴门下。”和吹笛的珂萨并立在屋檐上的，是不知刚从那里回来的冥若，他始终把身形掩映在一团黑气之中，在阴天更加看不清。
珂萨的手指顿住，倒是未曾转脸过去，而是和他一样望着前方那片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的竹林：“怎么，你一个元婴，还要去欺负金丹的娃娃。”
冥若轻笑两声：“你倒是想多了，我从来不掺和小辈的事。”
“五六十的老头也是小辈？”珂萨这话着实把他呛了一呛，静默良久，冥若才又开口道：“你好好吹笛，不要再看热闹。他们动作很快，我怕再半个时辰就能到。”
“不是还有条狗给你演戏么？”他最不喜冥若的作风，只觉其性情虚伪不堪，虽有盟约，言语上却少不了嘲讽。
“叫不了多久，碧云天的人又不是傻子。”冥若身形一闪，不知往哪里去了。
“那小丫头倒是厉害，这样也还没死。不过死了最好，这样我也就不用还她什么人情，”珂萨哼哼两声，吹起他的笛来。
……
虽说再怎么也不至于叫作“穷途末路”，可万一呢。在死亡到来之前，你永远不知道是你快还是它快。而死亡到来之后，你也就不用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风是带着腥的，雨是浸了魔气的，天上降了罚雷，头顶一头魔蛟。许仙仙从来没有想象过这样的场景，却意外地有些兴奋。
大概有些人的骨子里，就是渴望着不平。
既希望掌控，又想要冒险。既喜欢知道，又热爱谜团。那样对立而又同一的。
符箓已经用完了，但那黑气却越来越浓郁，像乌云一样将结界四周包裹。嘴角淌血的她好像被一个透明玻璃罩罩住的瓷娃娃，渐渐支持不住。
掰断一根小树梢和掰断一根树枝的差别很大，即使是黄泉水，即使是地阶灵法器，对于一个在灵修界低微如蝼蚁的凝气二层来说，还是太吃力。
黑蛟的力量增强得很快，至少比她要快。
她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杯水车薪、螳螂挡车。
“笃——”
笛子的声音突然一变，节奏急促起来，活像是擦着参差不齐的竹片发出的刺耳声响。
而竹牢里的人群，就像突然疯了般，变得更加不可控制。
“擦咔——”随着一声破竹巨响，结实的竹牢被里面的人合力轰开一个大洞，锋利的碎竹片如暗器般四面飞射。
以剑气护体的江砚文伸出长剑去拦，却有更多人向前奔去。无数只手抓住他，然后越过他，向前跑去。场面混乱不堪。
受笛声控制的村民就如疯狗一般，几乎四肢并用地冲向灵泉，黑色的雨水滴落在他们的身上，血水便从他们的身体上滴落到地上。然而任何的痛苦好像都无法唤醒他们，他们身上散发着的那股香气吸引了黑蛟。
无论在人类嗅来是多么的浓腻，这些散发着香气的村民在黑蛟眼中就是极佳的补品。发了狂的村民像冲向金山银山般冲向那张充满腥气的血红大口。
少年拉扯着、用火驱赶着剩余的人群，因为没有控制好剑气而被雨水打在肩头，魔气侵蚀他的皮肤，江砚文感受着那种被灼烧的痛苦，头一次觉得有些无力。
他想救人。
可救不全。
没有人告诉过他该怎么对付人，他会猎妖、会屠魔，可要对人，对一群失去心智的凡人，他该怎么办？
浑身血腥泥污的人群穿过他，粗暴地推开他，哪怕腿折了也会爬过去。他身法再快，又有几只手、几个脑袋。
要他斩了那些人，多简单。
可要他拦住那些人，怎么这么难。
但要他放弃，绝不可能！再好的涵养也会被这群急着送死的愚夫愚妇给惹怒，可合上剑鞘的少年实在没了锋利，就像一堵坝，挡不了决堤的洪水。
赤了眼的少年张开双臂把人群往回推，耳边的惨叫声依然不绝。
天生神体连通天地，连阵法都不认她是活物。
可那群凡人不一样。
他们一闯入阵中便像猎物般被挂在网上，被吸食、被榨干骨血，开始还有皮囊，然后渐渐连皮囊也化作点点血光，消失不见。
“不要——”许仙仙看不见外面的情景，却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她下意识地叫出声来，在一片黑暗之中叫出声来。
天雷越发势微，随着血枯阵渡给黑蛟的能量的加强，它身上的鳞片仿佛也更加坚固。到嘴边的美食哪有不吃的道理，甚至等不及那些祭品摆上供桌，它就张开了血红大口。
一股森然寒意降临头顶，数十个人眨眼间就被那排尖尖的牙齿穿透胸骨，一阵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听得令人耳后一凉。
江砚文咬紧牙关，他被人群撞到在地，青色的衣袍被踩踏无数只脚踩踏，可他又站起来，像堵墙一样站起来。然后再被撞到，再站起来。
挺直了背。
哪怕没有人能听见他在说什么呢。
黑暗更能使人集中注意力，所以当魔蛟一口气震碎了结界的时候，许仙仙并没有她自己想象中那么惊慌。
她能感觉到那潮热又充满铁锈味的呼吸，能感觉到皮肤上仿佛被剜去血肉的灼烧感，还能清晰地感觉到从耳朵里滑出的温热液体。
她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大概是聋了。
但那些凌乱的图像又开始冲击她的识海，模糊不堪、混乱不堪的灵流，那些轨迹。
头痛欲裂。
一团血红的东西在她面前涌动，许仙仙想也没想就召出风花猛地扎下。但没有用，她感觉什么温热的东西淌落在自己的头发上，黏糊糊的。然后全身气血都窜上头顶，那团血红的东西在她眼前晃动得厉害，她好像是悬在了半空中。
耳边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眼前也本该黑漆漆的。
本该的。
似乎别的感官越弱，灵视便会越强。
那团血红物体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灵识绕过后方，她甚至“看见”自己身体悬空。第一次灵视是没有颜色也没有方向的，经过后来很多次练习，她才勉强能控制方向和范围，而事物的颜色也渐渐清晰。
每个灵修者身体的颜色都和他们的灵根属性一样，灵法器也是。只有她的身体是一团白光。至少……在这之前是“只有”。
因为她“看见”了另一个、全身被白光包裹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