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连接,互为网络。楚国师其实不愿意他学剑,因为他不需要。他需要懂的是术,是法,是手段而不是武。符道阵法,正是一层层的布局,是玲珑心思布下的局。
是计较和打算,是一张猎人为捕猎而张开的网,是控制和摆布。
是曲不是直。
天机楼乃是皇宫中的重地,四周精兵防卫严密,就连当朝宰相出入都必须先征得皇帝手书。而他自出生起就在那里,一直待到去碧云天为止,他的老师只有王太傅和楚国师。
一个教文韬武略,一个教杂。
能成为楚国师的弟子,大概是这个王朝好几代的传统,他的父亲、他的爷爷都是以国师为师。国师教他算术,他很聪明,学得很快。
然后国师告诉他,这世上的一切事情都是算和术。世界上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无论是意料之内还是意料之外的,都是有计划、有筹谋的。
从小小的计算开始搭建,就像玩积木一样越垒越高,像针织一样越织越复杂。
楚国师懂很多事情,他一直视老师为谪仙,因为从来没有人能超越他。他是站在最高处的人,是这个国家的巨人。
在遇见林屾长老之前,他不会武。
老师教他符阵和天象。
他常常说,复杂的事情就是简单的叠加,凡事只有通其道理,才能找到解决之法。
简单的事情就是复杂的叠加。
这句话他一直记得。
整个世界都是由算术搭建起来的,再复杂高级的阵法,其实也不过一个个简单阵法的组合、叠加。
“这是一张网,”他眼中微微闪烁,或许是兴奋的色彩,然后他“看”出了这个阵法的构架,“要想从这里出去,或者将它毁去,或者将它解开。”
“你的灵力禁锢已经解开了。”江砚文突然说出一句和前面没关系的话。
元中伦立刻明白,却还是有些震惊道:“不能吧,其实力是传说中的真仙。就是实力折损,凭刚才来看,也是天差地别。她不杀我们的唯一原因就是她在卞霞的阵里,她出不来。”
“可你也感觉到了,她气力大衰,若非这阵法奇特,怕是一同破了。”
江砚文不知想到什么,向河中央走去,浅水渐渐没到小腿肚。漂泊在水面上的小白花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在水上划开一条曲线,为他让开通道。
“那现在怎么办?”元中伦问。
“这是一个吸食灵气的阵,禁锢是第一重,二极阵法的布置是为了吸食灵气,而这里是总的枢纽。简单来说,就是沙堆的顶端,所有被吸食的灵力汇聚的地方。”从江砚文的背影看来,他像是抖了抖肩膀,然后轻轻笑起来,“我们始终无法撼动这个阵法,是因为我们在和千千万万人作对,每时每刻都有人为其注入力量。就连你……在之前也是其中一环。”
“但这阵法唯一的弱点,或者说特点,便是不拘死物,这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江砚文继续向河心走,一直到水淹没胸膛,他的头发和青衫漂在水上。
直到那一刻,元中伦都还是不知道自己这位师兄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下一秒,元中伦就感觉耳后一痛,他震惊地张了张嘴,可惜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晕了过去。
京池冷冷看了眼那昏迷过去的小胖子,然后听到水里的少年发出的声音:“水里凉,把他提上去些。”
京池照做,只手拎起小胖子的衣领子将他“提”到稍微干燥些的岸上。
而背对着他的少年猛地向后一仰,让自己整个人都浸入水中。河中一阵动静后,被冰凉河水冻得脸色有些发青的少年浮在水面上。
乌云般柔顺的黑色长发四方散开,挂满水珠的睫毛在他眼睑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少年闭上眼,就像睡着了一样。
京池没有再化作剑身,而是站立在原地,像座雕塑般默默注视着水里的少年。
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一次。
不问任何人的意见,不向任何人解释或者询问,只是按照自己的判断,去做一次。
或许他的骨子里也只是个和那少女一样的独行侠。
一样骄傲,一样自信的——独行侠。
白色的小花将他的身体包围,水波粼粼泛着光。少年的眉心浮起一道红色的印记,朱砂般的颜色让他清隽的容貌看起来有些妖冶。
然后那一片片随水而动的白色小花都开始轻轻颤抖起来,一片片花瓣从花茎上脱离,空留下细小的黄色花蕊。白色的娇弱花瓣如蝴蝶般从水面上飞起来,幽静的地下忽然飘起鹅毛大雪,然而没有一片花瓣再飞落水中。
它们悬浮在空中,包围着那个少年的身体飞舞翩翩,将他的身体密密遮掩。
火离之息在地下躁动了第三次,偏生还是三个不同的人。
可惜元中伦晕过去了,不然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就能解开碧云天的六大谜之一。
灵修者的性格往往受其灵脉属性而影响,火修对于能力的掌控可以说至少是五行中最难的,火不易受控,更易影响修行者心性。每每冲击修为瓶颈失败的修士中,十个里有六个都是火修。
更莫说修行功法特殊的北门戎,就算是冰火双灵脉,也无法平衡强大的惩戒阳火给他的灵宫带来的压力。
火焰像在水上流淌一般,将河水的表面染作一层歌姬身上那水袖般的水红。而少年就枕在这柔软的、流动着的火海中。漫天花瓣如飞雪盘旋头顶,弹指间又重重一沉一起,蘸上漂亮的跳动着的火焰。
花瓣和河水都开始旋转,少年慢慢从水上“坐”起来,睁开的那双眼睛里倒映着红叶般的绚烂色彩。一条条水柱飞出黄泉,细小的水珠飞溅在少年被打湿的肩膀上。
奇妙的是,当流淌着火焰的黄泉水与被火焰包裹着的花瓣相交织时,它们之间的灵流始终是平稳的,没有丝毫让人心浮气躁的暴动。如此可见操控着的功力。
随着它们的变化,少年面前的空气中裂开一条小小的缝隙。江砚文伸出一只手指,作画般由上而下在那条裂缝上画了一笔。
一道劲风扑面而来,所有的花瓣都被吹向四面八方,青衫少年的背影飘逸如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