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解下兜帽,露出一张苍白又微微泛青的脸。明明是中年面貌,男子的声音却如老人一般低哑得发嘶,他对着那平日被村人奉若神明的仙师道:“你可以离开了。”
而后者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俨然一副讨好模样。
变脸如翻书。
“道,道长——你和他们……竟然是一伙的!这——这不可能啊!”尽管已经有那断臂在前,谷村长由于实在太过惊愤,不顾众人劝阻,已然冲到了正欲踏出门去的黄远面前。
黄远甚至懒得多看这人两眼,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说的。
“荒谬!简直荒谬!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贼人当道,妖魔横行,呸——”黄远轻轻一掌就将他拍倒在地,右肩肩骨直接碎裂。谷村长一张脸憋成猪肝色,破口大骂:“妖道!”
“错了,是魔道。”黄远和跌坐在地上的这个瘦小男人说了最后一句话,“蠢货。”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起来。
又或者,吵闹起来。
风声雨声雷声,灰色的天空上布满乌云,道道光芒如根根银针扎入密集的乌云中,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又是数道惊雷直劈下来。
动静之大,就连眯着眼打盹的老船夫都被惊醒了。
船未行,可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的两个游魂却始终靠着这艘船,就像是在同行。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小子和这么麻烦的姑娘,现在的年轻人哟……有话就不知道好好说。”老船夫摇了摇头,哼哼着从船上坐起来,一竹竿向那少年的后背打去。
毫不怜香惜玉,少女也一样。
……
赵簟秋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作了什么死,正正经经和叶伯伯来来这云雾缭绕的仙山,却栽进了什么潭里,一醒来就是责罚,偏偏自己还什么都不记得。
“九月二十三日早,未食,当罚。”
“九月二十三日,早课未至,当罚。”
这是三日后,赵簟秋终于在一张舒舒服服的床上醒来,这回是在九龙山的客房里。
她终于确定了两件事。
一是,自己进了一个传送阵。
二是,自己被暗算了。
“大黄!”小丫头咬牙切齿,几乎要把那锁魂珠拽下来。
“哎,亲亲主人有什么事吗?”大黄一副狗腿样,“自从见识了亲亲主人的真实本领后,小的我一想到以前的不懂事,就恨不得死上千千万万遍。亲亲主人这般心地善良,想来也不会与我一届狗妖见识……”
“你说谁——”赵簟秋打断它。
“亲亲主人可厉害啦!那金色的火焰连圣灵器都敌不得!”
那人也是火修,还用得很溜。
“筑基什么的,在您面前都是渣渣。一招就能让他哭爹喊娘!”
级别至少在元婴以上。
“亲亲主人太棒啦!小的我都激动得喊不出您的名字啦!”
“真烦,”小丫头看了眼自己抹布一样衣服,无奈地摆了摆手,“大黄,走吧。”
赵簟秋回到住宿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这也是唯一一件高兴事。
因为,小丫头随后就发现,空鸣岛带来的上上下下二三十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不见了。
“早课上完了?”她日理万机的伯父瞥了她一眼。
“早饭吃了没?”她温柔善良的伯母笑着问。
“昨天哪儿疯去了?”这是赵簟秋从送饭的大娘那里得到的最感人的回答,尽管她想强调一下是三天不见了。
只有叶星阑疯了一样跑过来摇着她问:“你上哪儿去了!”
那一瞬间,赵簟秋有点想哭。
……
同一片大陆上,遥远的北方,驻扎在雪地里的军营开始苏醒。从伙房到营帐,喂马的、练武的都动作起来,处处点燃了火把照明。
某个普通的营帐前,立着两大一小三个人影。
不知立了多久。
然而这西北营里但凡有个好奇的,往前一看,就会发现这帐篷只剩半边壳立着,大半都被烧没了。他们要是再仔细看看,还会发现那三个人里面有他们的主将——李潇檀。
可惜了,西北营里的将士个个枯燥乏味,各有各的事情要做,没有这样的闲人。
李潇檀还是有点不能接受自己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的营帐中出现了一个被烧糊的人,并且这个人的身上还有一股焦香。
然而这人死活不穿别人的衣服,执意从他自己的储物戒里拿出了夏日穿的薄锦衣。
李潇檀对此的回应是,送了他一把扇子。
至于始终神出鬼没,甚至喜欢睡在能冻死一个人百八十回的毫无遮挡的雪坑里的那个精怪,李潇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像个亲切的老父亲一样牵着她。
大概是因为夏朔说过她值钱,怕溜了。
北方的气候果然大不一样,七月飞雪都还是说浅了,当鹅毛般大小的雪花铺天盖地地袭来,小萝卜头利索麻溜地变成了一个雪人。
李潇檀是火修,不畏寒,倒是那自诩风流、穿着清凉的北门戎——刚把牵着的个小萝卜头蒻蒻从雪地里拽出来,自个儿就朝天打了好几个喷嚏。
北门戎一身薄锦,两只耳朵冻得通红,面色似有些不好看。
小萝卜头瞥了一眼他腰间的折扇:“还热吗?”
北门戎的眉毛往上挑了一下。
蒻蒻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认真得仿佛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但这听起来的确像句讽刺。
蒻蒻倒是没听出什么,搓了搓北门戎发红的指尖,对着李潇檀咯咯笑:“他凉快着哩!”
北门戎当然不会想给人留下个弱不禁风的印象,尤其是女人。因此,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甚至还拒绝了李潇檀好心从军帐一堆战利品中翻出来的火鼠皮袄。
“脂粉味这么重,你想让爷穿女人的衣服?”
这是北门戎的原话,尽管他在犹豫了一盏茶的时间后便立刻穿上。
“你的白裘呢?”李潇檀疑惑道。他至今仍对眼前这人昨日穿着白狐裘的一脸嘚瑟样印象深刻,毕竟那可是紫绡原的特产。价可比蜀锦。
“你怎么不问问我帐篷呢?”北门戎反问道。
李潇檀没说话,蒻蒻倒是配合道:“你帐篷呢?”
“烧了。”
“那你的衣服呢?”
“也烧了。”
李潇檀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的大好时间全用来听这人废话。气急道:“你自己收拾去!”
却忽然嗅到那人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好好好。”夏朔笑得一脸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