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在眼前模糊地跳动,像是一只拍打着火红翅膀的蝴蝶,不断在风中跳跃飞旋。
朱秉煜后脖处突然一僵,整个后脑勺的血在那一瞬间都凉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每次只能吸入极少量的空气,他仰面大张着嘴,像只快要溺死的猫一样喘气。
“朱秉煜——”一个急切的女声。
“朱秉煜——”他感觉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秉煜——”一股柔和的力量分流渗入筋脉,丝丝缕缕如水滴不绝,将他冲上脑门的兴奋杀意生生遏制。
但那种血脉喷张得让人快要窒息的冲动就像浪潮一样打过来,小男孩不自觉咧开嘴,嘴角扯出一丝狞笑,然后对着自己另一只手狠狠咬下。
许仙仙看着不断哆嗦颤抖的小男孩,就好像又看见那双狂血后没有一丝感情的碧眸。
她如今的灵力,别说是陷入沉睡的辟邪,就连两面和三刀她都召不出。
这才是真正的无助。
难道她要把这个半魔推到第一大宗碧云天面前?
灵气和魔气实质没有什么区别,表面相克,实则相通。只要经过炼化就是最纯粹的力量,灵气对魔族而言是杀器,难道对人族和妖族就不可以是?同样而言,魔气既然可以伤害别的生灵,难道就伤不了魔族本身?
这样简单的道理,明明大家都是知道的,却总是容易忽略。
与其说这是两种不同性质的力量,倒不如说是天地间的灵息元素进入不同结构的身体之后转化为不同的形式。
灵气与魔气不是对立,而是不兼容。
而之所以一个凝气二层当初能拦住魔化的朱秉煜,一是因为当时他的情况还不算太严重,狂血爆发的时间不长,二则是裁决阴火为天生火,力量纯粹、灵魔互通。
火灵脉是封印了,但她只是不能再吸纳火离之息,而非不能动用裁决阴火。
天生火并非寻常意义上的火,它是一种精纯的力量,是万物之源,却不属于任何单一元素。
狭义上的火是人间火,人间火才与水元素相生相克。
而天生火,孕育万物。
但毕竟只是凝气二层,她并不能将裁决阴火的真正能力发挥多少。那时候够,这时候却决然不够。
她发现那两个毒牙咬下的血洞时本来已经结痂,此时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撑破了一半绽开血口。朱秉煜的手臂原本瘦弱,此时却肿得僵硬,淡青色的静脉周围萦绕着墨绿色的魔气,细细的黑纹已经从手臂扩散到胸前。
赵簟秋和她说过,沈大娘也是被咬了一口之后才发疯的。
那小修蛇果然不简单,毒牙里一定藏了什么东西。如果再联想到刚才那个声音说的天蛇部,这件事多半就和魔族有关。
但如果说他们是为了朱秉煜而来,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合适的时候,何必在离帝都如此近的灵泉村反险。而如果说他们是为了什么别的事情,遇上朱秉煜只是巧合,又哪里有那么刚好。
许仙仙只能想到一个人,一个知道朱秉煜的半魔身份、在离开他们视线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那个伪装成道长的黄姓魔修。
“该死。”许仙仙咬牙轻骂一声。如果真是他这样虚伪的邪道,在他们这里吃了个亏,就一定会加倍报复。这样的消息不知他走漏给多少人,有心者只要稍稍打听就能知道他们的去向。
指不定有多少真真假假的灵修之士都知道了这样的消息,就隐藏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们。
“斩草除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三句话在许仙仙脑海里打了个回旋,又烟消似地溜了。
朱秉煜点漆般的黑眸已经完全溢满碧色,那时而挣扎时而茫然的神情让她不得不把心思集中到他身上。
我没办法,没办法了。
她很想这样说。
水坎之息经裁决阴火炼化后分流渗入朱秉煜的身体,努力缓和压制着侵入体内的那股强大魔息。然而随着灵气的不断消耗,许仙仙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吃力。
大概是那个人高估了朱秉煜和许仙仙,又或者他低估了自己利用毒液送入朱秉煜身体的魔息,再或者他嚣张至极。
总之,这时候两人都已经到了非常非常关键的阶段。一边是愈来愈强、不断尝试着突破边界的魔息,一边是已呈颓势、被逐渐攻破防护的灵息。
朱秉煜很危险,因为没有人能再把他唤醒,将他体内虎视眈眈的魔息驱除。
除非——他自己。
“秉煜!你是朱秉煜!”许仙仙对上那双陌生的碧瞳和不断狞笑着的脸,感觉不到丝毫的熟悉。她很着急,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因为她是姐姐,没有哪个姐姐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弟弟受到任何伤害。
就像许仙仙总是喜欢捉弄那个许义丹那个小跟屁虫,却从来不许别人说他半个不是。
“你必须知道你在做什么!”许仙仙掐住他的下巴,有些粗鲁地迫使他松开牙齿,从他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上移开嘴。
朱秉煜的嘴唇红得像抹了胭脂,用一种不耐烦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女孩。
没有吞咽和咀嚼,涌上他脑海的热血只是勾起了他最原始的嗜血冲动。想要破坏和杀戮的欲望让他整个大脑都处于兴奋状态,浑噩的想法中根本再没有别的事情,也装不下别的东西。
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了无数遍。
“朱秉煜——”
“朱秉煜——”
“秉煜——”
君子自持,秉操守。
日月煜煜,照耀万物。
她想说:“秉煜,你不是说过吗。说过要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以往的一切通通不做数。”
但她开口却是:“朱秉煜,你就是你,不要怀疑自己。”
是人是魔,血统已定。
成仙成魔,却是自己说了算。
她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因为她笃信一个人最能靠的只有自己。
她不信神,所以她不会祈求神明。
她知道自己已经竭尽全力,所以不会自责。
她还知道现在只能等,只能等那个男孩自己醒过来。
等他笑着,叫一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