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半晌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挠了挠背心道:“哎呀你个鬼娃娃,吼那么大声搞爪子!龙城嘛……我晓得,我晓得。”
许仙仙忍住吐血的冲动舒了口气,不禁怀疑自己这半年来脾气长了不少。
调整了下坐姿,让板子直戳着尾椎骨抵着痛的现状终于改善了一点点,紧接着的是阵阵麻意。
破木板缝隙不严,行动中一动一甩的,让许仙仙想起翠花的那辆冬夏两季专拉西瓜用的“宝车”。
不宽不窄的缝隙,偏偏能把她衣角连肉一块儿夹进去,卡得正好的那种。
简直能让人就长车板里面,疼得哇哇叫。
“这条路又不走龙城,那你跟得我爪子嘛,我在前头就下了得嘛。”老头似乎很不满,喉咙里的老风箱拉得呼哧呼哧响,“你说你们两个小娃娃,天天跑哪里去嘛,硬是麻烦。”
“去帝都——”朱秉煜似乎不爱和外人说话,一路上都是一个表情,只有许仙仙和他说话的时候才像是醒过来的。
都说出门在外全靠一张嘴,许仙仙觉得不是自己的嘴靠不住,而是别人的耳朵恼人。
“龙城嘛,我熟得很。今年的大事估计你不出门还不晓得,你说你往帝都走,那碧云天晓得不!”老头几次把头转过来一半,都让许仙仙疑心老黄牛会栽沟里。
“惊爪爪的——硬是,”果不其然老头说起流丹阁成为碧云天十三护法宗门的消息,拖得时长时短的语句里听不出好坏。
进入神都,进入碧云天,是她必须要做的事。
因为只有在那里,她才能够更加接近真相。
虽然很不想承认,也只有在那里,她才能变得更强。
那件事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必须要去的碧云天的最重要的那个理由。
既为神侍,便为神——侍。
……
马车里的杂毛小团子比朴素的应王殿下待遇好上太多,两个爪子竖在胸前,正剥着梁贵妃给顾引装了满满一个冰鉴的“玉荷包”。
没有商鼎国“一骑红尘妃子笑”的雅说,偌大的沧海帝国虽独占一陆,却难得有荔枝吃都是从最南的鼎元大陆运来。
“玉荷包”外果皮厚,少裂果,耐贮运。
是能运过来的不多的品种之一。
即便如此也有处处关税和维护运输的费用,这样运来,价格不知翻上了几十倍。
小团子手速飞快,尖爪利牙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就把果盘堆得高高一座红白小山。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顾引看着它鼓起来的小肚皮,忍不住摸了摸,笑道,“听说商鼎有很多荔枝的,还有很多点心,应该有很多你喜欢吃的。”
小毛团皱了皱鼻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朝软软的榻上一滚,就蜷着角落里呼呼大睡起来。
马车里顿时又陷入一片安静当中。
应王殿下丰神俊朗、潇洒清逸,有天人之姿。
沧海无人不知晓。
应王殿下独来独往,不近女色,痴心修行。
沧海无人不知晓。
但女官青羡在被突然而至的惊喜任务砸中头之后,攒了多少年的仰慕之情,都在不言不语的应王殿下身周凝成了一堵冰墙。
果然是天人之姿,凡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天人,清寒浅淡的眸子就像覆盖重重冰雪的刀刃。
坐在应王殿下身旁,和靠着冰鉴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应王殿下是个会出气的。
青羡原先是这么想的。
然而就在上路两三天她热情消减,在心里默默地把“不近女色”改成了“不近人”之后,那个小毛团出现了。
于是青羡头一回知道应王殿下是可以有两副面孔的。
一条杂毛小狗满足了沧海万千少女的幻想,承受了它太多不该得到的宠爱。
笑起来的应王殿下比盛开的海棠花还要明朗几分,杂毛小狗常常喜欢踩在他肩头来回踱步,他也不急不恼的。
榻上那个一袭雪白缎衣、宽袍广袖的青年,他轻轻用手帕捻着小团子的胡须,模样专注又温柔。
青羡恨得想咬手帕,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这小团子就像是能控制应王殿下温度的启动器。它要是醒着闹着,应王殿下就是三月春阳、十月炭火。要是不在,那应王殿下就是比冬雪还要冷上几分的冰雹,能砸人的那种。
比如青羡第一次鼓足勇气和他对话:“殿下……”
“嗯?”
“我是随行的女官,日后照顾您一切起居住行。”
“知道了。”
“不知道殿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
“没有。”
其实还是有的。
“小洛的玉荷包。”
“小洛的热水。”
“小洛的毛毯。”
青羡对此除了艳羡再无其他。
被叫做“小洛”的杂毛小狗通体雪白,只有两只耷拉着的耳朵是耀眼的金色,尾巴短得像兔子。
但它常常把耳朵滚得脏脏暗暗的,乍一看像是贴了两片枯叶。
两只眼睛倒是漂亮的琥珀色,可惜时常都是半睁不睁,一副贪睡的模样。
这只小狗不止长得非同寻常,口味也不寻常。
又不吃生肉又不啃骨头,就连照着应王殿下的膳食给它盛过来,它也只是摇着尾巴懒懒动几口。
路上几日小洛的吃食都是殿下亲力亲为,也是今日行至冰裂海,殿下一行人要去关卡处交涉,又要准备渡海事宜。
这么个看似简单又能讨好殿下的任务就落到了青羡的身上。
青羡自觉女人对小动物都是很亲和友善的。
可惜小动物不是这么觉得的。
顾引一离开,小洛就对着她龇牙咧嘴。
青羡甚至怀疑它平常那副懒洋洋的憨态都是在应王殿下面前装出来的。
一人一猫在车厢里对峙了大半天,青羡欲哭无泪。
她在这位狗主子面前可以说是卑微到泥土里,但人家就是端着,一下午愣是不吃不喝的。
青羡一直惴惴不安到了傍晚殿下回来的时候。
小洛也不会告状吧,她心虚地觉得这小团子的皮毛都暗淡了些。
应王殿下一把掀开车帘,冷风簌簌地灌进来,让青羡打了个寒颤。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阴沉道:“你给它吃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