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的太傅先生里,没有一个他看得顺眼的。无论是什么文人雅士,一点点的瑕疵都会在他的眼里无限放大,一旦和那个人作比较,就会让他无法忍受。
后来皇帝终于没了办法,索性不再管他,当然暗地里是派人去了西山寺。
那半年里每个人都很忙,他却闲了下来。
不用读书识字,不用习剑也不用写文章。
没有人敢用那戒尺打太子殿下的手心,也没有人会在他闷闷不乐的时候在窗边放两颗糖。
好在有个人和他一样闲,那就是他郡王二哥顾浔阳。
郡王的品级毕竟在那里,按说无皇帝召见不得轻易入宫。那大概他二哥除了无比多的口头赞赏之外,就只有这一点实际好处——可以享有自由出入皇宫的特权。
顾泽不知道哪根筋长歪了,从小就和他母后看不对眼,一个说往东,一个就偏偏往西,母子之间生疏如陌路。
他母后心狭,本就不常见他,和他之间生分。难得一见嘴里却是后宫乱搅的浑水,最常在他耳边说的就是要离他二哥远远的,说那是个妖女生的祸种。
这些话没少让顾泽心寒,试问哪个孩子不会期盼着母亲的关怀。他纵是淘气些,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期待着那些温暖的。
他想听的不是后宫那些腌臜狠毒的勾心斗角,本就难得的陪伴,在他一次次失望中更是变得令他抗拒和恶心。
皇后把自己的儿子推得越来越远,却毫无觉察。
他其实很羡慕他二哥,二皇子和梁妃之间母子融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时他还住在皇宫里,没规没距地翻上墙头,看见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在一棵槐树下舞剑,然后背对着他的年轻女子时不时鼓掌,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少年转身时看到他,笑着道了声“太子殿下”。
然后那个女子也转过来,容貌竟然与少年有五六分相似。
原来那就是宠绝六宫的梁贵妃,容貌娇美如少女,难怪被他母后称作妖女。
槐花饼是梁贵妃亲手做的,西宫有一片很大的花圃,种着他从来都没见过的花草。花圃里有一棵烧得焦黑的树,听说是当年宫殿曾经走水,烧了大半时给烧的。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梁贵妃的两眼笑得弯弯的,好像一点也没有惊险。
他不知道那宠绝六宫的传言是怎么来的,因为那半年里他没看见先帝踏进过一步西宫。
那大概只是夜里临幸吧,原来白天他们三个人都很闲。
闲得没事干,整个西宫就像是和外界隔绝。
梁贵妃似乎很不喜欢侍从,除了打扫之类的粗活,几乎凡事都亲力亲为。
尤其喜欢侍弄她的花草,顾泽看得出,那是毫不作伪的喜欢。
当时皇后知道他与西宫亲近,气得差点吐血,但她除了耳边说几句也做不了什么。
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喜欢西宫的宁静。
后来没多久,皇帝给他打包票说能把老师请回来,于是在他每日的闲来无事中又捡起了老师原来布下的功课。
背书都是死记硬背的那种背,背得快忘得快,文章不是半知半解,而是不知不解。
估计是怕他二哥闲得太慌,皇帝不知道什么心思让顾浔阳给他辅导课业。
把皇后气得牙咬咬。
也是这样,顾泽才终于知道他二哥有多聪明,却又无法对他生出一点点的妒忌。无论是容貌还是才智武学,他都站在只能让顾泽仰望的高度。
大概是他天生凉薄,性情冷淡。
半年弹指而过,他的老师终于回来,而他就也再没去过西宫。
后来也只在侍从或老师口中偶尔听闻。
说二皇子极少与旁人交谈,也从不参加世家公子们的宴席。衣着朴素不说,身边的侍从也极少。但其容貌俊美,仍被琅京女子追捧不已,每每掷果盈车,车辆难行。
后来出行来往愈发低调,难得听到消息,也是说他去某某道观或者山水游玩。
才名无人再谈。
也就登基大典时顾泽再见过他一回,丰神如玉的佳公子,眼里却没有了少年时的骄傲。
这次再提到他的事,太后本以为他会有些什么反应,没想到他一句话也没说。
心里只道这小崽子和先帝一样的凉薄,不愧是亲子。
但毕竟是沧海帝国的郡王,联合之事又颇为重要,人选之事上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最可笑的是根本不在场的应王。
这样的事情总是会“容后再议”,他没什么关系。
大多数时候帝师和太后的意见都会统一,他只需要点个头就行,甚至有时候都不用他点头。
他关心的从来只有他的老师,什么国事也好,应王也好,都放不到心上。
下朝后他满心欢喜地在含元殿的翔鸾阁召见帝师,却没想到他的老师心里只装着国事。
往往如此,他其实不见怪。
但他没想到这次老师是来和他商议的。
商议应王之事。
北门疏穿着大红的九蟒五爪蟒袍,一品仙鹤补服,气色比起病中好上不少,嘴唇却仍是有些泛白。
“老师!”左右侍从都被他遣散,顾泽像个孩子般扑上去,不顾君臣之别地抱住他胳膊,高兴道,“老师身体可大好了?”
“只是风寒,不劳帝君担忧。”北门疏一怔,微微笑道,“帝君可不能总是这样孩子心性,这样算是怎么回事,我休养的这段日子里可是听了娘娘不少报怨。”
“她敢说我什么?这帝国都给她了,她还想要求孤什么?”顾泽听他轻咳两声,才闷闷不乐地放开手。
“帝君可不能这样说,国是天下人的国,天下人都是帝君的子民。帝国是帝君的,我和太后也不过是辅佐帝君,帝君迟早要自己拿主意的。”
“那老师这回不是来看孤,而是来和孤商量应王的事?”顾泽有些失望。
“帝君日日上朝都能看见自己的臣子,要想宣召臣也是随时的事。”顾泽看他的眼神太过炽热,让北门疏有些不自在地移过目光。
可孤想你时时刻刻都在身边。
顾泽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最终还是没将这句话说出来。
说出来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