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滚,你滚——”少女颤抖着身体,推搡着面前这个人。
那人倒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
不,不对,不是他。许仙仙使劲掐了两下自己的腿,好让这在一片漆黑的死寂中不知糊涂了多久的脑子清醒些。
少女慌乱地想站起来,看清这个人到底是谁。怎料她腿软绵绵的地跌了两下,撑地的时候把手腕重重扭了一把。
许仙仙轻“嘶”一声,好在没有错骨。
意识慢慢回笼,许仙仙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可是在阵里,绝不可能,那个人不可能出现。
被光线熏出泪水的双眼渐渐适应,许仙仙抬头,又看了那人一眼。
果然,是那个人的模样不错,但这种眼神,也绝不会是他。
“楚国师”的表情倒是和他平常的古板没什么两样,但此人眼神空空荡荡,目中仿佛没有一物,说更恰当些,像个瞎子。
既然是阵中人,那就一定有线索!
许仙仙强迫自己直视这个人的面容,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敢问先生,路在哪里?”
“路在脚下。”“楚国师”干巴巴道。
“出口会在前面吗?”许仙仙换了一种问法。
“有可能。”“楚国师”一捻胡须。
“那出口会在我来时的位置吗?”许仙仙往黑洞洞的后方看了一眼。
“也有可能。”“楚国师”僵硬地点点头。
“那么,破墙而出呢?”许仙仙蹙了蹙眉,那滑腻的墙壁给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
“都有可能。”“楚国师”木然道。
“那就是说,皆有可能?”许仙仙面带薄怒。
“善哉。”“楚国师”颇以为然。
“那若是我杀了你呢?”许仙仙动作轻微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我没有挡你的路。”“楚国师”摊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是你自己找不到路,为何要杀我?”
“别故弄玄虚的,不管是要往前走还是完成什么别的试炼,告诉我,怎样才能出去?”许仙仙是真的生气了,阵内阵外空间不同,阵内一日,阵外或许瞬息,也或许早过了两旬。
她依稀记得,自己中招时还踩在铁链上,向下便是万丈深渊。
“我说过,路在脚下。姑娘难道一向喜欢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去?那婆婆我可就不待见了。”“楚国师”阴恻恻一笑,突然变成了一个驼背的老妪。
老妪提着灯笼,脸上的皱纹褶子看得一清二楚,却是面敷白粉,一身大红衣裳。
“是姑娘自己找不到路,怎么非要怪老婆婆我呢?”她咧咧怪笑一声,诡异得紧,“那莫非婆婆我说了去处,你就跟着来?”
这自然不可能,许仙仙摇了摇头。
“伪君子!”老妪脸色一变,大骂道,“你说婆婆不给你指路,婆婆给你指了路你又不愿信。指不指在我,信不信在你。你却两方都为难婆婆,还要装作自己受了委屈不成?”
许仙仙再退一步。
“那好,小姑娘若是相信我,婆婆就告诉你,往前面走。”刚刚发怒的一张脸突然和善下来,老妪抿着嘴,嘴角微微有些合不上,脸就笑得像个干枣。
许仙仙还是不动。
“你这个虚伪的小姑娘!”老妪尖锐的长指甲掐住许仙仙的肩膀,灯笼凑近两人的脸,她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许仙仙,瘆人得慌,“做了就是做了,你觉得对了就是对了。如果你连自己都不信,那按着你自己的心思来说,你还会信别人?如果你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我知道你尚在犹豫,又借我之口说出你想要的答案,依次来证明你的正确。那么——你不仅虚伪,而且懦弱!”
许仙仙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想别过脸去,却被老妪步步紧逼,贴到了湿滑的墙壁上。
灯笼掉在地上,老妪双手捧起少女的脸庞,尚带残红的指甲陷入了女孩的皮肉。枯瘦如柴的手贴在少女光滑如羊脂玉的脸颊上,硌得生疼。
“嘶——嘶——”湿滑的墙壁上是动物爬行的声音,许仙仙手中一空,两把短刀被一个黑色的影子卷走,她手腕上留下一道两指粗的紫色淤痕。
老妪的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驼背上突然隆起一个大包,颜色比撑破了的大红衣裳还要艳丽。
黄褐色的长脚将许仙仙禁锢在墙,白色的灯笼化作一团团漂浮在空中的绿色火焰,红衣成了一地碎锦。少女的面前俨然一只巨大的人面蛛,老妪把头往回一缩,皱皱巴巴的一张脸嵌在隆起的腹部。
许仙仙的胃里瞬间翻江倒海,不顾一切想要推开她。她背后突然一松,滑腻的墙壁柔软得像鱼肚皮,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跌坐在了柔软的“墙壁”上。
脚下是柔软且富有弹性的“墙壁”,四周却是密密的白色蛛网和一个个被锁在蛛网中央的巨茧。
“嘶——嘶——”这声音令少女毛骨悚然,她跌跌撞撞向前跑去,却像是踩进了棉花里,寸步难行。
“小姑娘往哪里去啊,现在找着路了不成?怎么——不回答我呢?”人面蛛腹上的脸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一双黄金瞳看得许仙仙心里发慌,它又化成了辟邪的样子!
“我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我能往哪里去?我能怎样?你又想怎样?是想利用我去提升谁的修行,还是要借我献舍,去复活你死了近万年的尊上?”少女凌乱的发丝披散着,她脑中全是老妪的话,无论是思维还是身体,都像是陷入了泥潭。
“可你变强了啊。”人面蛛模仿着辟邪高傲的语气,“你入道九年,就已筑基五道台,想来十年内就可结丹。无论是皇室、天机楼还是蜀王府,都会乐见其成。你想报仇,想屠魔,有什么事情,还不是想做就做了。”
“不,不是——”少女神情恍惚道,“不是我,我只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罢了,我做什么事情,选什么路,向来……身不由己。”
“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辟邪的脸扭曲起来,“倘若你当真像自己想的那样有胆识有勇气,你大可拒绝我为你护法。”
许仙仙一怔。
“倘若你有志气,与仇人不共戴天,别说到了蜀王府,就是在流丹阁时,你也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自我了断。”
“倘若你不想报仇,不愿再修灵,大可在这蜀王府当上九年的挂名郡主,及笄之后便为皇家妇。只要你忍得,沦为灵修炉鼎又如何,一样是别人求不来的安逸富贵。”
“倘若你不想破阵,又为何觍着脸去练刀修阵?”
“别说了,别说了——”少女痛苦地捂住头。
“倘若不是你想修行,三岁入道又如何?就算天赋智慧,若你不想学,‘伤仲永’岂多你一个?”
“倘若不是你觊觎神火的力量,你会甘愿接受传承?说到底,神侍的传承,在你心里什么也不是!”
少女紧紧抱着膝盖,脑中轰隆作响,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说——孩子,”人面蛛腹部的辟邪的脸笑得诡异地温柔,口中吐出的话却是那样准确地戳到了少女的痛处,“你所走下的每一步,从来都是你自己的意愿,没有人拉着、拽着、推着你往任何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