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歹说送霍老爷子进了屋,俞夏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懒散地躺在床上,闻着刚晒好的、还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徐徐吐了一口气。
明明来到这个世界才一天,却像过了一个月那么长。
直到现在,她才有时间静下心来去仔细翻看原身的记忆。
回首原身的一生,她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不幸的是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磕磕绊绊长到大,本以为人生就这么跌跌撞撞的过去了,可是一次意外的车祸让她发现她其实不是她爸妈的亲生女儿!
记忆里那个一直温温柔柔、和颜悦色的小姨才是她的生母,而她,则是被嫉妒生母生活顺风顺水的大姨给故意调换的!她的表妹代替了她的位置,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而她,却自小饱受打骂,从来没有感受到来自父母的疼爱。
真相大白之时,原身也曾经有过期待和对未来的美好向往,她是小姨的亲生女儿,小姨找回了她,一定会待她很好,她再也不会受人打骂。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被叫去小姨家里的那天,表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而小姨也抱着表妹哭的厉害,她竟然成了拆散这对母女的恶人!
一场认亲,表妹成了可怜人,她则是刁蛮任性的坏孩子,本来就处于叛逆期的她更是越发的没有心思学习,每天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希望能够引起家人的注意,希望能像表妹一样被人嘘寒问暖,可她的希望注定落空了。
不仅如此,还在表妹的设计下考试作弊、校园霸凌同学、拍下不雅照片……最终被自己的亲生父母赶了出去!而她的养父养母则在表妹的撮合下与小姨一家重修旧好,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当她贫困潦倒的在城市里打些零工、以捡破烂为生,小姨一家在为表妹的生日旅行做准备;当她饿得就要死掉,只盼着有一块馒头可以填饱肚子时,小姨带着表妹在西餐厅里优雅的品着红酒;当她因为饥一顿饱一顿又为了创业拼命灌酒得了胃癌命不久矣时,小姨和养父母一家为表妹举办了盛大的毕业典礼!
无数个死亡边缘,终于一点点消磨掉了原身对于亲人的最后一点向往。
可是,原身同时又是幸运的。
在她被养父母动辄打骂、不给饭吃的日子里,是楼上楼下好心的邻居们把她接到家里,一餐一餐的让她填饱肚子;在她被赶出家门、身无分文,仅有的首饰还被表妹派来的人抢走时,是面冷心热的霍老爷子收留了她,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当她每一次放弃求学的希望,想着就这么随波逐流、浑噩度日时,是胡老师一次又一次地找到她,劝她向学,她才得以上了夜校,考了成人自考。
生活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她从血脉相连的亲人那里得到的是冷漠和排斥,却从一面之缘、毫无干系的陌生人那里得到了关爱与温暖。
由于年轻时身体养得太差,原身在患了胃癌以后癌细胞迅速扩散了,在弥留的最后之际,她希望若有来生,要好好回报那些曾经向她伸出援手的人。至于那些所谓的“亲人”,再也不能欺她半分!
想到原身的经历,前半生痛苦,后半生颠沛,却只有在人生的最后才发现原来最开心的还是为了自己而活,俞夏叹了一口气,低语道,“我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
由于这天夜里在梳理记忆,俞夏第二天早上起得晚了。
霍老爷子在院里打着太极,见她推开门走出来,冷哼了一声。
俞夏自知理亏,一溜小跑过去,狗腿儿地替老爷子捶背,“爷爷,我真不是故意赖床的,这床太舒服了,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
“饭在锅里热着。”霍老爷子吩咐了一句,背着手出了门。
目送着他离开,俞夏才往厨房而去。老爷子怕凉,平时都是烧炕,煮饭做菜就在一墙之隔的大锅里。俞夏掀开锅盖,锅里正温着一碗色泽金黄的鸡蛋羹、几张油饼,厨房的桌子上还扣着一碟小菜。
再次体会到老爷子的关心,俞夏心里暖暖的,捧着饭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等她吃完饭,把碗筷都洗好擦干放进碗柜里,出去溜达的霍老爷子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拿去用吧。”
“我不能再收您的东西了。”俞夏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您已经帮了我够多了。”
“怎么,看不起我这个老头子的东西?”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
“那就收下吧,我先说好,东西不是白给你的,收了这书包,回头给我上学去!”
俞夏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先前答应您的事可能还要晚一些,”见霍老爷子瞪眼看过来,连忙解释道,“我一年多没看过书了,要跟上学校的课有些吃力,这个学期还剩下两个月了,我打算重新读高一,这阵子先在家自学。”
“这还差不多。”见俞夏手里还拿着抹布,霍老爷子白她一眼,“不是要看书吗?还不快去!”
“得令!”
从这天开始,俞夏鸡鸣就起,天色全黑了才睡下。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将初中的知识点复习一遍。由于之前学过,她的复习进度很快,从早学到晚也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进入学习状态,不过看在霍老爷子眼里,就成了她过分焦虑、恨不得一口吃成个胖子了。
“起来,出去走走。”
某天,在俞夏又废寝忘食的学了两个小时后,霍老爷子过来敲敲窗子,“你们胡老师说了,学习要劳逸结合,你也看了半天了,出来。”
霍老爷子不由分说的抽走了俞夏手中的书,将她撵出了院子。
这段时间为了俞夏的身体,霍老爷子见天的研究怎么吃才营养,和胡老师的联系也渐渐多了起来。前阵子胡老师因为哥哥结婚要暂时离开几天,霍老爷子更是与胡老师煲起了电话粥!
现如今两人的亲热劲儿,就好像胡老师才是霍老爷子的亲生儿子似的!
俞夏又无奈又好笑的出了门,索性绕着这个城中村走了起来。
根据原身的记忆,再过两年,前面的一整条街都会被改造成繁华的商业中心,前十个签订拆迁协议的人家更是获得了丰厚的奖励!
可惜霍老爷子的院子不在其中。
别看霍老爷子头发全白了,其实他只有五十六岁,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女一家三口在一次车祸中丧生,那时候他的孙女也就和俞夏这么大,期末考试刚刚考了全年级第一名,一家人兴高采烈的出去庆贺,霍老爷子身体不舒服没去成,谁知这一别竟是永决……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让他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心如死灰的霍老爷子干脆把彻底空荡下来的房子都租了出去,只守着儿子住过的一间过日子,从来不与人交流,附近的租户都说他是个怪人。
俞夏眨了眨眼睛,霍老爷子虽然手里不缺钱,可是谁也不嫌钱多不是?何况老人家还不到六十,总不能后半辈子就这么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吧?
于是过了晌午,霍家的大门就被人接连敲响。
“谁啊?”正在摇椅上小憩的霍老爷子问道。
“爷爷,您歇着吧,是来找我的。”正在做数学题的俞夏耳朵动了动,一个箭步冲了出来。
“遮遮掩掩的。”霍老爷子怼了她一句,又躺了回去。
俞夏去打开大门,几个工人扛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走了进来。
阵仗之大让霍老爷子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是干什么的?”
几人被问得愣了,“这里是不是霍家?”
为首的人还从兜里掏出写着地址的纸条看了一眼,“没错,就是这儿!”
见霍老爷子真急了,俞夏连忙劝住他,“爷爷,这几天您也看到了,我不是那种胡来的人,这么做有我的打算,您先进去歇着,省得这边搬东西磕着碰着您,等东西都放好了,我再给您解释,成吗?”
霍老爷子气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摆摆手负气进了屋。
“你爷爷还挺有脾气的。”搬家工人笑着调侃道。
“爷爷是心疼我,”俞夏笑笑,没有多言。
一行人进进出出一下午,总算将东西整理妥当,俞夏爽快的付了工资,微笑着送人出了门。等到一直生着闷气的霍老爷子听着动静走过来,才发现大门右侧本来用作摆放杂物的门房早已经焕然一新。
霍老爷子自住的这间院子有点像过去的老建筑,大门左右是两间门房,不大,大约十个平方,都是老式的木头窗,窗户上用白纸糊着挡风,风吹日晒的早就破破烂烂了。走进大门,院子中央是一个大院子,东西各两间屋子,有点像套房,俞夏住着的就是西边屋子的其中一间。
原先两个门房里摆着的杂物,都被俞夏让人挪进了她旁边的房间里。
“爷爷,我带您去瞧瞧吧。”
俞夏一点也不怕霍老爷子的冷眼,笑嘻嘻的邀请着。
霍老爷子拂开她的手,闷头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