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谷家(1 / 1)

<>春城。

初冬。

谷玉兰是四点半下班的。当她推着自行车走出研究所大厅的时候,天已经眼前黑了。她下意识地把头巾往前面拉了拉,因为不但冷,而且风大。虽然两天前就从电视上看到了降温预报,可她还是没想到从西伯利亚滚滚而来的这股寒流在横扫过东北平原时气温竟然下降这么多。

路灯已经亮了。

以往的这个时候,慢车道上的自行车早已经形成车流了。然而,今天却难觅它们的踪影。只偶尔才有一两个人或弓着身子骑在自行车上,或缩着脖子推着自行车走,这使得每天略显狭窄的路面反倒变得宽阔起来。

谷玉兰冷。下班从屋里出来迎头被西北风一吹,她就不由自主的打了好几个哆嗦。有那么一瞬,她也曾有过不骑自行车,改乘公交车回家的想法。不过,那只是一个闪念,当即就放弃了。因为坐公交车中途得倒车,跟骑自行车比不但要多花两元钱,而且得晚到家,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她是不会这么做的。

谷玉兰一上马路就骑上了自行车。只是,她弓着身子却没有缩颈。她不缩颈并不是她不怕风和冷,而是着急回家。

谷玉兰住在春城市的东南,那地方有个名字叫“小南岺”,紧邻郊区。近几年虽然什么都在扩张,城市尤其膨胀得厉害,去年的玉米地今年长出的是高楼,可小南岺这一片儿的变化却始终不大:还是那些挨挨挤挤,又矮又旧的平房;还是那种折折拐拐,时宽时窄的胡同儿;还是……

十年前如果你来过小南岺,十年后再来这里就会发现,除了路上的坑增多了,路边的树减少了之外,其他几乎还是原样儿——谷玉兰就是往这儿赶的。她从家骑自行车到工作单位一般得用45分钟,而从工作单位到家需要用50分钟,因为她回家走的路上坡要比下坡多。

然而,今天又有些不同,风大,借顺风的光,再加上路上骑车的少,谷玉兰只用了46分钟就到家了。她掏出钥匙,打开院门,进去。

当她准备打开房门时,门开了,隔着棉门帘子,只听里面传出一声带着焦急和无奈的声音,说:“妈,你咋才回来呀!”这个给谷玉兰开门,跟谷玉兰说话的人名叫谷红丽。谷家就只有这母女二人。

谷玉兰进到屋里,带着喘息,说:“今儿阴天,黑的早。”

谷红丽说:“妈,咱家的炉子我已经引了三次了,每次都是加上煤不久就灭,咋也不着,是不是哪儿又堵了?”

谷玉兰摘下口罩儿,说:“没堵。烟囱和炉筒子里的灰我前天才清理过。”

等走进屋里,谷玉兰赶紧解下围巾,脱下羽绒服。里屋地中间安着一个铁炉子。谷玉兰抄起炉钩子,掀开炉盖儿,看了看,说:“煤加得太多。”

炉膛里是热的,谷玉兰只好用炉钩子和火铲配合着把炉子里的煤收出来。

等重新生火的时候谷玉兰边放引柴边说:“你看着,得先把松针点着,完了再放木柈子。”

松针是她休息日在那种四季常青的松树下捡拾的。

谷红丽扎煞着两只手,说:“妈,我跟你做的一样。”

谷玉兰说:“一样……都教你好几回了,咋还引不着呢?”

谷红丽说:“不是引不着,是加上煤就灭。”

谷玉兰说:“引柴着旺以后先加两铲半块儿煤,等块儿煤烧透了再每次加一铲,最多加一铲半面儿煤。”

谷家买的煤有两种:一种块儿多,价钱相对较贵,是引火时用来打底儿的,可占谷家用煤量的五分之一;一种面儿多,价钱每吨能比块儿煤便宜几十元,底儿打好以后再用它,得占谷家用煤量的五分之四。

谷红丽说:“妈,以后咱别再买面儿煤,都买块儿煤不行吗?”

谷玉兰说:“都买块煤……那得多花不少钱。”

红丽说:“这种面儿煤加少了不着,加多了也不着,该加多少我哪儿弄得准哪!”

谷玉兰说:“弄不准不怕,再学着引几次就会了。将来嫁人得天天做饭,不会引火哪行啊!”

谷红丽说:“妈,我早就想好了,我找对象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得住楼房,得有煤气暖气。”

谷玉兰说:“净说傻话。找对象找的是人,不是房子,人好才是最重要的。”

谷红丽说:“人好……没有好房子,人再好嫁给他也得跟着他遭罪,光人好有啥用啊?”

谷玉兰说:“人好,对你才能好,这比什么都重要。否则,就算有好房子也没好日子。”

红丽说:“妈,现在是物质社会,无论什么都与物质有关,就你一个人还……还……”

谷玉兰问:“还啥?”谷红丽说:“还这么想,还这么天真了。”

炉火着起来了。

谷玉兰说:“有好房子当然好,可是不能强求。”

谷红丽说:“我们同学家里住的都是有暖气的房子,就咱家不但没暖气,四处还透风;夏天能把人热死,冬天能把人冻死——也不知啥时候才能是个头儿。”

谷玉兰说:“人家是人家,咱家是咱家;咱活咱自己的,用不着跟人家比;就算咱家的房子不如人家,这么多年不是也过来了。”

谷红丽说:“妈,过是过来了,多遭多少罪呀!你谁家也不去,除了工作单位就是自己家里,每天都两点一线,根本不了解别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你只要到那些住大楼的人家去看看立马儿会发现,像咱俩这样只能算是……算是活着,人家那才是生活——夏天,从太阳底下回到家,一进屋就凉快,不用扇风汗就消了;冬天,从冰天雪地里一进门就热气扑脸,在外面冻僵的手很快就能暖和过来。咱家跟人家正好相反。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手本来还没冻咋样,可等掏完炉火,点完三遍炉子以后,没冻咋样的手反倒冻僵了。妈,你看看,连手指头都不会回弯儿了。”

谷红丽边说边把扎煞着的两只手送到了谷玉兰面前。

谷玉兰抓住女儿冻得通红又抹着黑灰的手,说:“这咋……咋能让它冻成这样呢?来,快洗洗。”

说完,放开女儿的手,转过身,从水桶里拿起水舀子,把舀出来的大半下水倒进了脸盆。

谷红丽眼见谷玉兰是想让她用凉水洗,非但没有往前,还退了半步,说:“妈,都冻成这样了,你咋还……不给我用热水呢?”

一面说,一面绕过谷玉兰,去拿放在写字台儿上的暖水瓶。

谷玉兰说:“现在不能用热水。”

谷红丽问:“为啥?”

谷玉兰说:“现在用热水洗不但不能把你的手暖过来,还会弄成冻疮。得先用凉水洗,等手上不觉得凉了我再给你换温水。”

谷红丽半信半疑,说:“妈,用凉水洗冻手,我这是头一回听说——能行吗?”

谷红丽说:“你忘了?去年冬天,有一次我还是用雪洗的呢!”

谷红丽没忘。那是去年冬天快过春节的时候,谷玉兰去煤厂买煤,当时的气温是有零下二十多度,等买煤回来手已经冻得不会动了,还是她拿脸盆去屋外收的雪呢!

谷红丽用冷水连洗带泡了半天,又用谷玉兰给她对好的温水洗了一遍。虽然手上的感觉不好,仍然麻酥酥的疼,手指却能伸曲自如,颜色也变浅了。

二十分钟以后,当水壶里的水在炉子上冒出热气,壶盖儿发出啪啪轻响的时候,屋子里终于有了生气。

谷家的房子是一间半瓦屋,坐北朝南,在一栋两坡面平房的最两端。贴着西山墙的是外屋,只有半间,即是厨房,也是去里屋的走廊。从开在外屋南墙上的进户门进去,右边是一个一面贴着东墙,三面用砖砌成的炕炉子。这个炕炉子不大,上面的炉板是铸铁的,炉膛大小跟一般取暖用的铁炉子的炉膛差不多。炉子外面贴着白瓷砖。那些白瓷砖虽然在内行人眼里贴的既不工整,也不够平,可是干净,看上去就跟新的一样。

炕炉子跟南墙之间有一个30多厘米宽的空儿,是装煤用的。炕炉子北面,距炕炉子一米远处是进里屋的门。在门与炕炉子之间放着一只旧铁桶。谷家室内没有下水道,生活废水就用这只铁桶装着。

与里屋门斜对着,距西山墙20厘米这处是一根直立在地上,大约90厘米高的自来水管子,谷家的用水全都来源于此。

挨着北墙,西边是一个淡黄色的小橱柜儿。这个小橱柜儿有120厘米高,分上下两层;上面是拉门,安着乌玻璃;下面是对开的胶合板门。玻璃拉门里面放的是碗筷盘碟等餐具和油盐酱醋等佐料,对开门里面装的是米面等食粮。橱柜儿的后面是北墙,不但结着白霜,而且越往下越厚。挨着小橱柜儿,东边是一口半米多粗,近一米高的缸:冬天,谷玉兰用它腌酸菜;夏天,谷玉兰用它储水。

从开在东墙上的那扇门进去南边是一铺火炕,炕上铺的是用秫秸杆儿编成的席子,外屋炕炉子的烟火师从炕的西面进入,经过炕从东面的烟筒排出的。因此炕的西端是炕头儿,东端是炕梢儿。在炕梢儿紧挨着墙放的是一对儿大约90厘米长,55厘米高,55厘米宽的黄红色半揭盖儿小木柜儿。这对儿小木柜虽然半旧,却擦得油光锃亮,几乎能照出人来。这样的小木柜儿在二三十年前还常见,现在被新式高档家具所取代,已经很难见到了。

小柜儿上面摞放着被褥,被褥上面用一块绣花的白布单子苫着,十分整洁。屋地的面积不足9平方米。安在地中间的正是那个冬天用来取暖兼做饭,红丽刚刚引了三遍都没着,谷玉兰回来才引着火的铁炉子。铁炉子与南面火炕之间相距约一米。铁炉子北面紧挨着炉子是一个装煤的小木槽子。

炉子东边的拐脖儿下面放的是一摞引火用的已经劈好的木条儿。挨着北墙,最两边是一张倚墙斜立着的方形小炕桌儿。小炕桌东面是一个脸盆架儿。脸盆架与东墙之间是一张长方形写字桌儿。在写字桌儿上,左边是一台十二英寸黑白电视机,右边是一个小梳妆盒儿。在电视机与梳妆盒儿之间是一个铁皮印花暖水瓶。梳妆盒儿上面还放着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铁架小圆镜儿。写字桌儿下面放着一个木凳子。

这就是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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