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宁采臣向后退了几步躲开了要滚到自己脚边的白骨。
“罗刹鬼的骨头。”燕赤霞也没用手去拿那骨头,直接甩手出了一道诀,一团火焰就从他指尖上出去了,落在白骨上把那骨头烧成了一团焦炭。
白羽闻到了骨头烧尽后的恶臭,皱着鼻子捂着嘴往后退了好几步。
燕赤霞看了一眼瘫在地上惊魂未定的仆从,“这东西被使了障眼法,在旁人眼中就是金银财宝。有贪心的人去据为己有了,夜间便引得罗刹鬼前来挖人心肝骨髓使用。”
那仆从的脸就更白了,哆嗦着给燕赤霞磕头:“求……求上仙救我!”
“你若是不贪心,哪里又会有这遭事?也就不会求我救你了。”燕赤霞没好气道,“你也不用求我,罗刹鬼的骨头已经被我烧了,你只等天亮之后带着你主人赶紧离开才好。你们主仆两个,一个贪财一个好色,才有了今天这遭劫难。只盼着你们今后能持心正大些才好。心存正气便可百邪不侵,哼!”
说完便一甩袍子,转身就走了。
等除了东厢,白羽就把燕赤霞叫住了:“燕大哥,那金子我见过的。”
“见过?怎么回事?”燕赤霞问道。
白羽伸手一指宁采臣:“昨晚上有个女鬼,先是和他说话,然后又塞了金子给他,那金子就是之前那罗刹鬼的骨头。”
女鬼?什么时候发生的?燕赤霞扭头看着宁采臣,用目光询问道。
宁采臣比燕赤霞还奇怪呢,什么女鬼,他怎么不知道?
“那个女鬼要给你金子,你就说了一大堆的话挤兑她来着。后来我来了,那女鬼就走了……”白羽看宁采臣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就帮他回忆了一下,“你还说那女鬼弹琴挺好听的。”
什么?宁采臣都傻了,那个女子是鬼?我的天老爷啊!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回回神。”燕赤霞看宁采臣都吓木了,赶紧轻轻拍了两下宁采臣的脸,让宁采臣冷静点。
“嗯?嗯!”宁采臣深呼吸了一下,“那……她怎么没害我来?”
燕赤霞用一种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的表情定定的看了宁采臣好几息之后,才开口道:“大概因为你心存正气吧。”
这话一听就挺敷衍的,宁采臣给了燕赤霞一个“你糊弄谁呢”的眼神,沉默着不接话。
燕赤霞这才解释道:“那女鬼不曾□□你吗?还塞了金子给你?之前那书生大概就是着了道,这才阳精泄尽又血液缺失的。你应当是没要那金子的,所以便没能害成你。”
“她说话虽然轻佻,可琴艺高超,我以为是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一时想差了的……”宁采臣嘀咕道,“给我金子,是因为被我说得臊了面子封口用的。我想着她回去了会改过,我本就不会泄露了事情坏了她清誉,自然也不会要她的金子。”说到最后,宁采臣有点不高兴的低下了头。
“呵,行了。这是你持心正大,没被美色金银所迷,你可比这主仆两个强多了。”燕赤霞摸了摸宁采臣头顶的发旋道,“读书人要‘慎独’,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自律自制。你品性很好,他日若是为官,也能造福百姓的。”
白羽被燕赤霞夸奖宁采臣的话腻味得直起鹅皮疙瘩,哆嗦了一下才开口打断了这两人的交流:“那咱们去找那女鬼问问?要是她害人,咱们就灭了她!”
“天都快亮了,你现在去找谁?”燕赤霞看了一眼天色,打消了白羽的跃跃欲试。“回去再眯一会儿吧!”
说完就拉着宁采臣进屋去了。到了门口看白羽还没动,又催了一声。
白羽踢里踏拉的进了南厢,老大的不乐意:谁愿意看你们俩挨挨蹭蹭摩摩挲挲的样子?忒辣眼睛了!可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却还是跟着两人进了屋,安心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宁采臣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被燕赤霞搂在怀里。郊外的气候总是清凉的,尤其是夜晚和晨间。宁采臣如今被燕赤霞搂着,觉得很是暖和,就闭着眼睛多呆了一会儿,等困意全都没了才起了身。
等他一出门,一不小心就把门口睡着的仆从给踢了个正着,他自己也差一点没绊倒了。等稳住了身形之后,他哭笑不得看向被自己踢了一脚的仆从:“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屋子不睡,跑到我们门口来做什么?”
仆从心说,合着你跟那能斩妖除鬼的半仙住在一起是不怕了,我怕啊!我扒着你们门口睡觉,真要是再有什么妖魔鬼怪的找自己,距离近点儿,被救的速度不也更快嘛!
可这话不能跟宁采臣说,所以只是赔着笑脸:“这不是天亮了嘛,我就想着请神仙大人再去给我家主人看看。”
“你等着,我去叫去。”宁采臣一想也是,就回去把燕赤霞叫起来了。
白羽还从来没见过失了阳精和血液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呢,颠颠的也跟在燕赤霞后头跟着去了。
等到了东厢,就看见那书生气息微弱得很,脸上的面色虽然不是灰败的样子了吧,可也是大伤元气的蜡黄。而且前一天还算是有点肉的脸颊全都消瘦了,就剩下一层皮贴在骨头和筋上,腮帮子都抠进去了。
这书生昨晚上被救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会儿恢复了神志的,看见燕赤霞等人进来,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跟燕赤霞道谢。
“你也不必谢我。你虽然是因为起了色心才遭此一劫的,可也罪不至死。如今天亮了,你且赶紧离开,回去将养吧。”说完也不理会那书生,便转身走了。
过了不一会儿,仆从果然把东西收拾好了。那书生早没了前一日来时的精神模样,整个人佝偻着,像是一个七老八十行将就木之人一样,一步一颤悠的被仆从半扶半抱着离开了兰若寺。
主仆两人离开了兰若寺之后,也没直接回兰溪,而是用所剩不多的盘缠先去了金华城找大夫。而后又托人传信回家,请家里送来盘缠来或是请家中亲友前来接应。否则贸然上路,就书生此时那身体状况,说不得就交代了。
这两人的模样又让金华城的百姓们对兰若寺忌讳更甚不提,这边兰若寺里头,白羽三人倒是半点没受影响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眼看着道了下午,燕赤霞便催着宁采臣和白羽去睡觉:“既然那女鬼是晚间出来,咱们现在先养养精神,到了晚上也好周旋一番。”
宁采臣看了燕赤霞一眼,指着白羽对燕赤霞道:“白小弟在呢,你觉得还用的着周旋?”而不是一剑下去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好吧,这个推测还是很有可能发生的。燕赤霞无法反驳。
那……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于是宁采臣见缝插针的拿出书本来读一读,白羽又跑到大殿东角的荷花池看水过眼瘾去了,燕赤霞……燕赤霞扔下手里的食材回屋里练气去了。
等到金乌西落明月高悬,燕大厨再次上线,做好了吃食和宁采臣一起吃了,这才去叫了白羽回来,往之前宁采臣遇见女鬼的北面小湖去了。
还是同样雪纱飘渺的湖心小亭,还是同样姿容清丽的女鬼。那女鬼看见燕赤霞和白羽领着宁采臣而来,吓得连跑都不敢跑了。
白羽一马当先的从栈道冲进了湖心小亭里头,半点铺垫都不打,直接开口就问:“住在东厢的那个书生和他的仆人是不是你害的?”
那女鬼脸上就落下泪来:“道爷容禀,那书生确实是小女引诱来的。他起了色心,我便引他泄了阳精弱了肩上的阳火,又用金簪刺破了他足底的涌泉。可这全是我那妖魔胁迫我做的,我也是不愿意的。”
“那……那个仆从捡到的金子呢?之前你还把那金子给宁采臣呢!”白羽又问。
“我也不愿意害人,所以十次里倒是又九次把那骨头化成的金子随意放在哪处。有没有人财迷心窍的,我就管不得了。”女鬼解释道,“我给这位宁相公金子,也是气他说我轻浮。我生前难道不是好人家的姑娘吗?可尸骨被那妖精控制了,死了还不能清清白白的去,只能用阴魂行那下贱的事情,又被宁相公那样说,便要用金子吓唬他一番。我是知道宁相公和这位道爷住在一处的,定然不会有什么危险。”说到最后她指着燕赤霞解释。
白羽还是不高兴。这女鬼不管怎么辩解,不还是害人了?别说现在因为尸骨的缘故不能投胎,就算是有了投胎的机会,入了地府后十殿阎罗审问之下,善行恶行都要一一摊开度量的。到最后也是要为她害掉的人命偿还罪孽的。
“你说你的尸骨被妖魔控制了?”燕赤霞看白羽不说话了,便自己开口接了上去。
“是。”女鬼道,“我叫聂小倩,生前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后来长到十八岁的时候身亡了,尸骨便被埋在在这兰若寺旁的坟地里。和我一般未成亲便夭亡的女子还有不少,连祖坟也入不得,尸骨都是被掩埋在此处的。最后都做了那妖魔的傀儡,诱惑过往的行脚客人。若是有哪个姐妹不从,便被挫骨扬灰。这里是阴差也不来的,没了尸骨依附又不见阴差引导入地府,自然就只能魂飞魄散一途了。”她口齿清晰,几句便把自己的来历和不得已之处都说得一清二楚。
“你的意思是说,是有妖魔胁迫你?”宁采臣开口问道。
聂小倩点头:“宁相公是个仁人君子,先前的诸番举措皆是那妖魔威逼我做的,我先在这里给你道歉了。”又说道,“那书生和仆从没被妖魔害去性命,那妖魔定然是要来找二位道爷的麻烦的。道爷也小心些吧,他实在是个棘手的大恶妖魔。”
“什么妖魔?”白羽问到。
聂小倩踌躇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我看二位道爷都是有高超手腕的,可那妖精是一株千年的槐树精,这兰若寺外的树木都被他控制了。二位道爷若无万全把握还是速速离去吧,免得丢了性命。”这话不是讽刺,是她真心实意的想法。
聂小倩如今虽然是鬼魂了,可鬼魂是从人而来,人有的性情特点她身上也有。为恶的时候是被逼无奈,如今见到了宁采臣这个既不贪财也不好色的君子,心里的善念被触动了,便想要弥补一番。就算这弥补是宁采臣不需要的,话也还是说出口了,好像这样自己身上的罪孽就能少一点一样。其实不过就是让自己心里头好受些罢了。
“你弹琴给我听听。”宁采臣看着聂小倩的神情,忽然开口说道。
聂小倩一愣,没想到宁采臣竟然这样说。燕赤霞和白羽也侧目看向宁采臣。
“琴声如心。”宁采臣看到白羽和燕赤霞都看着自己,立刻就端起了高人范儿,说了这么一句算不得解释的解释。
燕赤霞看宁采臣故作高深的样子,也没拆穿他,唇角一勾露出个笑容来,也看向了聂小倩:“你听见了,弹琴吧。”
聂小倩虽然没明白宁采臣的意思,可还是忐忑的坐到了琴案后面,拨动起琴弦来。
一开始的时候,琴声里带着点不安和紧张,过了十几个琴音之后,聂小倩就平静了下来。琴弦在青葱玉指的拨弄下跳跃出一个个音符,带着点难过和委屈。
大概今天晚上触动了内心的缘故,聂小倩把愁苦和抑郁都倾泻在了琴音里,还有对自己过去行为的厌恶,对命运不公的愤怒,对那槐树精的恐惧憎恨,最后竟然把自己的阴气也不自觉的混进了琴音里,发出了一阵阵堪称凄厉的哀号。
白羽捂住了耳朵,眼眶里全是含而未落的泪水。他此刻再不觉得聂小倩的琴音不堪入耳了,那琴音到了最后,分明就是聂小倩在拼命的用灵魂求救,一声声的哀求着“救救我”,从带着些希望到最后的痛苦绝望。这样直击人心的感情,他就算在天庭宴会时也没听那些国手演奏出来过。
燕赤霞皱着眉头,待聂小倩的琴音停下之后呼出了一口浊气,伸手拍了拍眼泪哗哗直流的宁采臣,看向了聂小倩:“我……”
“那妖怪在哪儿呢?”
燕赤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羽打断了。
他转头一看,白羽身上光芒一闪,玄黄剑已经握在手里了。
聂小倩用琴音发泄了心中的苦闷后,正微微喘息平复激荡的阴气,脸上也是哀婉的神情。此时抬头一看,就看见白羽手里拿着重剑,眼睛里还含着泪水,偏偏脸上的神情分明就是要找人干架的好勇斗狠的神色,一时间就愣住了。
“我去砍了他,把你们的尸骨都换个地方埋葬。到时候你去地府里去吧!”白羽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那妖怪在哪儿?”
燕赤霞哭笑不得的摇头: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习惯是跟谁学的?也太刚硬了吧!
聂小倩被白羽那一往无前要跟人拼命的姿态给震慑住了,不由自主的说到:“你过了这湖水再往北二三里,便能看见一棵遮天蔽日的槐树,那便是他的本体了。他非男非女,平日里若在人前显形,便是个穿着暗红色衣衫头戴银饰的老妇人,让我们姐妹称他做姥姥。”
说完之后自己就恼恨自己嘴快了:“你还是莫要去了。若你道爷真有心,便在白日里去那槐树下,把我们姐妹的尸骨起出来另外找地方安葬就好。”姥姥是几千年道行的老妖精,眼前这白小道爷和燕道爷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修行道法,又怎么拼得过几千年的大妖怪呢?还是别枉送了性命为好。
聂小倩说着,便徐徐下拜,只求尸骨离了这腌臜的地界。
白羽眼中的泪水已经消了,他听聂小倩像是不信自己能干掉那妖魔的样子,便不高兴了,语气也带出点生气的意思来:“你当他是庞然大物,我觉得不过是个小虾米。我去砍了他,看他还敢作怪!”
说完,直接从湖心亭跳了出去,也没泅水,直接踩在水面上就往北面去了。
“快拦着他!”聂小倩惊了。她转向了燕赤霞和宁采臣,“姥姥足有几千岁了,白小道爷哪里会是他的对手?燕道爷快拦住他!”
又看燕赤霞和宁采臣的脚程太慢,她轻身一跃,也跟着越过了湖面,往北面追白羽去了。
宁采臣一拍大腿:“哎呀!”就转身往栈道的方向跑,打算从岸边绕过湖水去追。
结果才走了两步就被燕赤霞薅住了脖领子给拽了回来:“你往哪去?”
“我去追他们去!”宁采臣急道。
燕赤霞把宁采臣拽近了,把宁采臣的手环在自己身上,自己环住宁采臣的腰:“抓好了。”
“啊?”宁采臣还明白怎么回事,就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就被燕赤霞带着飞出了湖心亭,飞在了半空中。<>